傍晚了,刚从导师办公室出来的杨整在学校的滨湖路漫无目的的晃悠着。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已经按导师的要求,将论文改了七八遍了,为什么论文还是通不过。杨整后悔了,后悔选了历史专业。历史太冷门了,本科毕业后没找好工作,无奈之下选择了读研。这也是一种逃避吧,逃避成年之后应该担负的家庭责任,或者说,让责任晚来几年。昨天导师已经跟他承诺了是最后一次修改论文,可是今天又把他叫去办公室,说还让改。杨整愤怒了,愤怒的不是不知道如何改论文,而是他知道论文能否通过,其实跟论文本身没有什么关系。杨整越想越生气,于是,他回头了,径直向教室公寓楼走去。
杨整上了二楼,按响了导师的门铃,导师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开了门,迎来的却是杨整的一顿暴打。两人扭打到阳台上。两分钟后,导师已经瘫坐在地上,一脸恶毒的看着杨整道:“你完了你知道吗,我不会让你毕业的,永远不会!”
杨整此时突然想起了室友曾经开玩笑说:如果你实在没钱送礼,就换个策略。要不就威胁他,大不了鱼死网破嘛。于是杨整作出失去理智的样子,吼叫道:“无所谓了,我毕不了业,我就杀了你!”
导师似乎真的怕了,眼神中不再是恶毒,而是惶恐。突然,他趁杨整不注意,一把将杨整扑到了栏杆上,然后转身夺门而出。然后,意外发生了。这栋公寓楼年久失修,阳台上木质的栏杆已经腐朽不堪,根本承受不住这么大的冲击。在导师冲出门的瞬间,杨整和栏杆一起落入了楼下的池塘里。
……
公元557年正月十五,长安隋国公府上一片肃然,冷冷清清。原来就在今晨,大郎杨坚在后院池塘边调教二郎杨整的武艺。两人正练到要紧处,只见二郎高高跃起,挺槊“杀向”大郎。大郎微微一笑,正要格挡开来,却见二郎猛然摔向地面,抽搐不已,待众人前去查看,已是不省人事。而大郎却在情急之下,失足跌落池塘,后脑砸在水中利石之上,当场殒命。可怜隋国公昨日才在家中大摆筵席,举族庆祝自己得天王恩赐,受封国公。今日却迎来噩耗,两个儿子一死一病。
杨整似乎做了一个很久很久的梦。梦里的他好像生活在两个世界,白天他是二十一世纪的历史研究生,整天琢磨论文;晚上他是北周隋国公府的二郎,整日在父兄的督促下,习文练武,好日后沙场建功。两个世界的记忆都那么清晰、真实。终于,杨整醒来了,他好像很清楚,自己现在是北周隋国公的二郎杨整,而不是为了论文和导师大打出手的研究生杨整。他缓缓睁开双眼,床头是两双期盼的眼睛。他认识这两双眼睛的主人,是他的父母,隋国公杨忠和夫人杨吕氏。
见到儿子终于醒了,杨吕氏喜极而泣,一时语噎。好在杨忠纵横沙场多年,见过无数生死,此时依然很理智,马上让人去唤大夫,自己也退出了房间。他是大将军,即便是关心儿子,也不能在后辈面前惺惺作态。
大夫来了,杨吕氏退到一旁让大夫为儿子诊脉。
杨整并没有大碍,可是他却迷茫了。作为历史专业的研究生,他不可能不知道杨坚是谁。杨坚代周灭陈,结束南北分裂;开科举,创三省六部。可以说,是秦皇汉武之后,贡献最大的君主。可是,这样一个对历史进程有这重要影响力的君主,竟然因为自己死了?思来想去好久,杨整终于不纠结了。也许自己做个梦醒来,又是二十一世纪的杨整也说不定。
隋国公府的葬礼很简单。此时各地战乱频繁,老百姓对死亡的发生越发的淡漠了。官府、贵族也都提倡浅埋虚藏。
正月二十,隋国公府草草地办完了葬礼。杨整终于不用卧床了,杨整和众兄弟抚慰了母亲一翻,便带着小厮儿出门了。
此时的长安,还没有盛唐时期的兴盛繁荣,但也初具规模了。跟各个封建王朝一样,此时的长安将宫城、皇城和居住里坊严格分开,采用中轴线对称布局。宫城位置居中偏北,设置官衙、官办作坊和仓库、禁卫军营房等。宫城南面为皇城。皇城内左有太庙,右有太社。皇城外东、南、西三面为居住里坊,北面为皇家禁苑。
古时以东为尊,所以世家贵族都居住在东市。小厮儿泉贵原以为杨整只会在东市逛,不成想杨整却执意要去西市。泉贵劝道:“二郎,西市街道上脏乱不堪,都是些下九流的玩意儿,二郎莫去惹了脏东西!”
杨整给泉贵一个爆栗,笑骂道:“你才多大?八九岁的小屁孩,知道什么是下九流吗?”便扬长而去。泉贵无奈,值得悻悻地跟在后面,嘴里嘟囔道:“平时你自己嫌脏,请你去都不去,这会儿倒是我的不是了。”
杨整之所以执意要去西市,完全是因为面子,自己已经说出口了,岂能因为一个小厮儿说两句就不去了。杨整不知道的是,自己这一去,就惹下了麻烦。
杨整的车马刚进入西市的牌坊,前面就迎来一阵骚乱。只见一队强盗似的家兵,正在追捕一个中年男人,所过之处人仰马翻。那被追捕的男人也是一副家仆打扮,虽看上去瘦弱不堪,身手却异常敏捷。他看了杨整的车马一眼,竟然径直向杨整冲过来。
杨整只见那男子冲入自己的车架,又迅速跳下了车,往坊外去了。那队家兵叫叫嚷嚷的也跟着追去了。杨整问泉贵:“这是谁家的家兵,如此肆无忌惮?”
泉贵答道:“二郎记性真差,这是晋国公府上的人呀,年初您还和大郎跟他们打过架,就忘了?”然后泉贵似打开了话匣子一样,继续说道:“咱郎君比不得晋国公,人家是天王的堂兄,又护着天王登基,比大冢宰都厉害呢!”
晋国公宇文护杨整当然是知道的。宇文泰死后,傀儡皇帝元廓本以为能摆脱控制,真正地当一回皇帝。不承想,宇文泰的侄子宇文护带着一帮武将,冲进了乾安殿,逼迫他立宇文泰幼子宇文觉为大冢宰,并承袭宇文泰爵位,总领朝政。后来更是逼迫元廓将皇位禅让给宇文觉,立国号为周。宇文觉天性温良,没有继承其父宇文泰杀伐果断的性格。宇文护敦促他尽快除掉元廓,以绝后患。然而宇文觉却封元廓为宋公,并不打算杀掉他。并且,宇文觉并不承继帝位,而是自称天王。
杨整被这帮蛮横打扰,失了兴致,便让泉贵驾车回府了。
是夜戌时三刻,杨整在丫鬟们的伺候下洗漱完毕,正准备睡觉。刚一躺下,便发觉脖颈间被一件利器抵住,口鼻也被捂住,耳边传来冰冷沙哑的声音:“不要挣扎,不要声张,我不害你,否则……”原来床榻之上藏着一个人,待杨整躺下便控制了他。
饶是杨整两世为人,也被吓出一身冷汗。他不敢动,也不敢出声,生怕刺激到旁边的人,被他一刀抹了脖子。过了好一阵儿,杨整都要窒息了,沙哑的声音才又响起:“你不出声,我便放开你。”
杨整艰难的点点头,捂住他口鼻的手才缓缓松开。杨整大口的呼吸着,却尽量保持安静,毕竟脖子上的刀还在。杨整以为接下来旁边这个人会有什么动作,比如问一下金银细软的藏处,又或者问他一些隋国公府的秘辛什么的。谁知道这个人却再也不出声了。杨整也不敢问,过来个把时辰,杨整实在扛不住睡意,竟然沉沉睡去了。
翌日一早,杨整醒来,睁开双眼,一切如常,以为自己做了个梦。刚坐起来床边便出现个人影,又把冰冷的匕首抵在了杨整的脖子上。杨整这才确定,原来昨晚的遭遇不是梦。只见这人家仆打扮,身材瘦削,正是昨日被晋国公的家兵追击的中年人。一夜无事,杨整的胆子也大了起来,便问道:“不知壮士有何贵干,我是隋国公府的郎君,不管你有什么要求,我都会满足你的。”
“我需要黄柏、荆芥、黄芩、丹参……还有药罐。”这人似乎不愿意多说话,声音依旧沙哑。
杨整粗通药理,知道这些药是治疗外伤的,便问道:“壮士莫不是受伤了,我房中有上好的金创药,比这些药管用!”
谁料这中年人却不领情,只说:“按我说的做!”
杨整又道:“一会儿丫鬟就会来服侍我起床,咱们这样会被发现的,要不,你先躲起来,我去找丫鬟准备你要的药材。”
“不要耍小聪明,你出去,你死;有人进来,你死。怎么做,是你的事儿。”
杨整被发现了小心思,无奈地说:“那你不要出声,我叫丫鬟儿在外厢候着,叫她们准备你要的东西。”说完便冲外面喊道:“来个人!在外面候着,不要进来,我有事吩咐!”
外面丫鬟儿秀妮儿马上应道:“人在呢郎君!您有什么吩咐?”
杨整回道:“我饿了,早点拿进房来,多拿点!另外我在学习医书,正学到要紧处,不要进来打扰。再给我拿点黄柏、荆芥、黄芩、丹参这些药材,再拿个药罐,我要参详一下。药材找府里贾大夫要!再拿些熬药的木炭和清水。”
秀妮儿不明白这些药材,便问道:“二郎,秀妮不明白这些药材怎么说,要不我让贾大夫过来一趟如何?”
杨整自然不能让人过来,只说道:“不要让人来打搅我,我写个字条儿给你,你拿给贾大夫!”
秀妮只得称是,拿来字条儿,匆匆去了。
不多时,秀儿便回来了,在门外问道:“二郎,早点拿过来了,给您拿进来了哦?”
杨整急了,便道:“不用不用!放在门外就好,你只管去找贾大夫拿药,我着急。”
秀妮儿只觉得奇怪,却也不敢耽误,径直去了。
房中,杨整与中年男子并肩坐在桌旁,如果不是那一柄匕首的话,倒像是一对父子。杨整说到:“时间不早了,壮士用点早点吧,药一会儿就送到。”
早点很丰盛,有小米粥,和三四样各式的糕点。中年男子不开口,也不吃,只是看了看杨整,又看了看早点。
杨整会意,马上喝了一口粥,又胡乱的吃了几口糕点,含糊的说到:“没毒的,没毒的。”
中年男子这才吃了几口糕点,杨整喝过的那碗粥却怎么也不愿意动。
过来一会儿,秀妮儿回来了,在门口问道:“二郎,这几味药和药罐都拿来了,也放门口吗?”
“对对对,放门口就行了!”杨整赶紧回道。
杨整将药材和药罐拿进房间,便开始在中年男人的威胁下开始熬药。
这一整日,杨整都待在房间不曾出去,府里人多,除了他院里伺候他的丫鬟儿和小厮儿,倒也没人注意。直到入夜,杨整和中年男子在房间吃了晚餐,杨整鼓起勇气问道:“壮士伤在哪里,要不用点金创药,会好得快一点。”
这一次中年男子没答应,却也不再拒绝。杨整从柜中拿出个精致得小瓷瓶,在中年男子面前晃了晃,再递给了他。中年男子接过药瓶,坐到一边,扯开了袍襟。杨整这才看到他得左边大腿上有一条很长的伤口,血肉模糊,甚至还在往外渗血,伤口应该很深。杨整仔细的瞧了瞧,却越瞧越不对劲儿。这中年男人的大腿怎么比自己这个少年郎的还细嫩,到像个女娃娃儿的腿。再看他的面庞,虽然他身材瘦削,脸上却显得有点肥,像是少女的婴儿肥一般,颔下的胡须也极不自然。杨整看着这张脸,一时间竟看痴了。
中年男子见他这模样,以为他又打什么鬼主意,便厉声道:“老实点!我伤了腿也能一刀结果了你!”
杨整忙道:“不会不会,你武艺那么好,不敢不敢!”其实,中年男子这话是托大了。他以为杨整只是个不学无术的花花公子,岂不知,杨整出身于武勋世家,从小就跟随名师习武。更在父兄的督促指导下,武艺早已登堂入室。更何况,这中年男子是最需用力的大腿受伤,行动不便。杨整之所以妥协,一方面是因为新的灵魂还不太适应这身健壮的躯体,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稳妥起见。
不一会中年男子便上好了药,问杨整道:“昨日你乘坐的马车在何处?”
杨整回道:“马在西院马厩中,壮士是想趁黑出去吗?我让人马上给你套上马鞍。”
“我问你马车,何时问过马了?”
杨整感到一阵失望,原以为这尊难伺候的佛爷要走了呢。“马车是府里分到我院里的,就在院外:”
然后中年男子撕扯下床单做捆绳,将杨整捆在床边,便出门找马车了。没多久便回来了,手中拿着一个信封似的东西,对杨整道:“我腿上有伤,行动不便,要在你这里停留几日,伤好我就走,只要你配合,我不会伤你。”说完便解开了杨整。
杨整回道:“你可以安心在我这里养伤,可是,我要是几天不出去,家里人肯定会生疑的。”中年男子却不作声了,这让杨整想起那句:你出去,你死;有人进来,你死。怎么做,是你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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