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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皇宫,御书房。
宋煜窝在龙椅上坐在那里,龙椅不算新,监国时常坐。
如今穿着龙袍坐,又是一种心境。小时候被骂野种的他,当皇上了。可是当了皇上,姨母也并不高看他。
他将腿伸开,搭在前面的矮凳上,懒洋洋的坐在那里,看着窗外的风景,每天夜里把自己买醉,白日忙朝政,连续七天了,今天却白日里也希望将自己灌醉了。
宋煜看着手中那个木头人,是正月二十四那日,和母亲、舅父会晤时,母亲送他的礼物,可他幼时怕母亲批评他贪玩,是没有告诉母亲这个木头人的事情的,母亲不知道木头人长什么模样。
是姩姩告诉母亲的吧,那日他四下里在茶楼去找,都没有找到姩姩的身影,她说见了会舍不得,所以她没有去。所以她不见就会舍得。可他见不见面,都会不舍。
今日是正月二十九。
沈江姩离京的日子。
燕青也递了请调涵,申请调去赣南镇守。
两位重要人士在同一天离他远去。
赵婷自清早来御书房劝他退位让贤已经劝了二个时辰。
他是皇上了。
可是为什么他这样孤单。
他那日买了橘猫往返青州家中,他这几日回了三四次青州,她没有回青州,他以为她会回去一趟两趟的。
所以,她去凉州前,不能再见了。
赵婷说了很久,新帝都那样冷漠的背对着她,赵婷口干舌燥,只觉得新帝冥顽不灵,她饮口茶,将茶杯放在桌面,“单说从御书房到金銮殿这段路,你那个腿走过去都受不住。何必受这份累呢。你自小吃苦,这时应该享乐了呀。”
宋煜不言。
门口一阵细细脚步,赵婷见是郑澜领着沈江姩进了来。
谢锦原立在宋煜身边,一边掏耳朵一边希望那位罗里吧嗦的皇太后可以早点离开,却眸光一闪看见了夫人,他心里咯噔一下,险些激动的叫了出来,夫人不是去凉州了吗,并且不告诉爷是哪个渡口哪趟船,他对宋煜说:“爷!有人进来了!您要不要看看...”
宋煜提不起任何兴趣,仍不言语,亦不回身去看赵婷的鹰犬,又兴不起风浪,有什么看的。
谢锦说,“求您,看一眼。”
宋煜死气沉沉,把头靠在椅上,舒了口气,又记起肃王府外那个蜻蜓点水的吻来了。
沈江姩抬手示意谢锦,不必扰宋煜,他不想回头看赵婷,不必勉强,沈江姩望见身着龙袍的宋煜,不由心中一凛,以往他穿蟒袍已经那般有距离感,这时距离感更甚了。
赵婷见沈江姩来了,便心里有底,小妖精来了,那煜郎还不是听话起来,她对宋煜说,“煜儿,你近日饮酒过多,伤身严重,国事操劳,你如何静养身子?不如让你的旭弟早早替你分担。你这身子,若不及时调理,又能挨到几时?难道要本宫白发人送黑发人?”
宋煜沉默,淡淡说,“朕也是白发人的。您睇下,昨夜又长多几根。”
沈江姩看了看他的鬓角,和棱角分明布满青茬的下颌,从豫东回来那日眼睛的充血淡多了。
头一次听他说朕字,她的心猛地沉了下,从野种到朕,满路泥泞和荆棘。
谢锦说,“皇太后娘娘,您适可而止,从早上到现在您没停过,皇上给您面子,您见好就收吧,不然撕破脸都不好看。”
“放肆!”郑澜厉声道:“皇太后娘娘和皇上说话,轮得到谢小爷插嘴吗!皇太后娘娘慈爱,关怀皇上病体,有何不妥?”
赵婷又说,“煜儿,好话本宫已经说到口干了。其实,你这个人,孤家寡人一个,纵然做了皇帝,也无亲眷在身边与你天伦之乐,做皇上又有什么意思呢!呐,你如果肯退位让贤,本宫可以答应你,不去太上皇跟前,揭穿姩姩的父亲毒杀我姐姐赵婉的丑事,并且本宫可以让姩姩和小满陪在你身边,本宫甚至可以给你们办个婚礼的。”
宋煜听见姩姩和小满可以陪在他身边,握着小木人的手猛地一顿,“可谈。”
沈江姩眼眶一酸,什么就可谈啊,为了女人孩子,皇位都可以拿来谈吗。
赵婷听闻只要她将姩姩和小满带来给宋煜,宋煜便什么都可以谈,她喜出望外,她说:“姩姩,快参见皇上,你啊,求求皇上,不要将事情闹大,沈胤祥毒杀的先皇后的事一旦爆出来,这天大的丑闻啊,对你,对皇上,对沈家都不好。你们也不想再进大狱吧,大狱里老鼠好多的了。”
宋煜一怔,听见了‘姩姩’二字,他的心猛地做颤,他将长腿自矮凳上收回,问赵婷,“你在同谁讲话?”
赵婷道:“同姩姩啊。沈胤祥的长女,沈江姩。军医处的接班人。”
宋煜缓缓自龙椅坐直了那懒懒的身体,将略略发皱的衣摆拉整齐些,她不是走了吗,去医他弟的眼睛,医不好一辈子都不回来了。
谢锦激动道:“属下刚才就说来人了,让您回头看呢。您看看谁来了。”
沈江姩听见赵婷的吩咐,她没有回答赵婷的话,她步上前来,对宋煜的背影道:“沈江姩叩见皇上。”
宋煜听见那熟悉的嗓音,心下怦然一跳,从豫东赶回来结果家里没有她的那种失落将他侵袭,他立起身,很久很久没有回身,下一瞬猛然回身,便见沈江姩穿着汴绣做的成衣,戴着那副他颇为中意的珍珠耳坠俏生生立在他的御书房中央。
沈江姩亦望着他。
四目交接。
谢锦将龙椅转了过来。
宋煜缓缓坐下,手中小木人被手汗握湿了,他说,“你怎么来了,沈江姩。你不是今日离京吗。”
沈江姩说,“郑澜找到了我,因为皇太后要去太上皇那里揭发我爹杀人的事。”
宋煜和沈江姩都知道她父亲没有杀任何人,但她为什么来了,他说,“你为什么来,沈江姩。你知道一切。你为什么来?”
她知道赵婉还活着,她也知道她爹是清白的。她为什么来?为了谁?
沈江姩盯着他的面庞,“皇太后念你那样久,你怎么不说话反驳啊,宋煜。”
宋煜抿唇算是一笑,“懒得说。”
“你问我为什么来。”沈江姩静了静,“我来帮你说话,宋煜。”
宋煜深深凝着她,都好奇妙,她身量那样小,他却有被保护的感觉。
赵婷颇为不屑的笑笑,“对,姩姩,你好言劝劝皇上,这人啊,不能既要美人又要江山的。姩姩,你叫皇上把玉玺交给宋旭,扶宋旭上位,也是他这个做长兄的应该承担的责任,谁家哥哥不替弟弟考虑,是吧!宋旭各方面都比皇上优越,宋旭的腿...没有难言之隐,这一国之君,不能是有腿疾的人吧,做人得有自知之明啊。”
沈江姩越听越气,“做人是得有自知之明。”
宋煜心知沈江姩哺乳期内,不能动气,“姩姩,别理她。没必要生气。你干什么气这样。”
沈江姩将两只拳头攥的紧紧的,她说,“我偏要理她,凭什么欺负人啊,你听得了,我可听不了!我一个字都听不下去。”
赵婷一怔,觉察出沈江姩情绪不对,不大像害怕她父亲毒杀先皇后的事爆出来的样子。
“你想要玉玺是吧?”沈江姩看见玉玺就在宋煜的书桌上锦盒内放着,宋煜随手丢在那里,就像他的玉冠,太子玉令,玉玺好似只是一个不打紧的玉器玩意儿,也许他从来不在乎这些旁人很在乎的东西。
赵婷笑道:“正是。”
沈江姩拿起玉玺,步至赵婷跟前。
赵婷眼睛猛地一亮。
沈江姩却抓着玉玺,手起手落,猛地砸在赵婷的额角,“让你欺负他!做长兄就应该任你宰割吗。你让我来合作,我就和你好好合作!”
“住手!来人啊!”赵婷怒喝。
沈江姩冲动的砸了赵婷的额角两三下,砸得皇太后额角骨头出了一个坑又不会毙命,沈江姩到底学医,留了力道,赵婷鲜血流了满脸。
此举出人意表,任何人都没有想到那柔弱的女郎君竟拿玉玺砸破了皇太后的头。
谢锦险些笑出来,夫人干了他一直想干却不敢干的事情,唠叨一上午了啊,终于被夫人制止了。
宋煜冷不丁朝谢锦看一眼。
谢锦就把笑憋住了,这要是爷把人娶回家,发生矛盾的话,半夜会不会被砸死,这...怪不得爷素日那样惧内。
宋煜突然面色严肃的望着沈江姩,她为什么为了他不顾形象的打架,并且还是打皇太后,她失去理智了吗,她不是让他理智么...她为他发这份疯做什么。
她为了她妹妹打一个八岁小孩,现在为了他打一位长者,他在她心里,居然和媛媛一样地位么。
宋煜突然心里惊诧了起来,他一直以为自己和媛媛的小黑一样的地位的...
赵婷骄傲的身份在这一刻受到极大的挑战,平日她苛责宋煜习惯了,今日居然被沈江姩给修理回来了,“这蹄子疯了,竟然大逆不道,打伤本宫!来人啊,拿住了她,给本宫撕碎了她!本宫要让她付出血的代价!”
“是!皇太后娘娘。”宫人奴才被郑澜传唤着想靠前,去搭救皇太后。
“你尽管冲我来吧!皇太后。”沈江姩这时理智稍稍回笼,看着赵婷的人朝她蜂拥过来,她肯定是有准备才下手的,赵婷又讨不得便宜,赵婉又没死,纵然闹到老皇帝那,赵婷就是个小丑,老皇帝还得谢谢她沈江姩找回了赵婉呢。
侍从朝沈江姩越逼越近,将要伸手抓人。
一直没有出声的宋煜,这时静静出声,“朕看,谁有胆子动沈江姩一根头发?”
刹那间,御书房静得骇人,竟无人胆敢逼视新帝神情。
赵婷脸色难看:“本宫如果动了呢?”
“不论是什么身份,不论是朕什么人。”宋煜轻声说,“朕叫她立时死。”
谢锦带人将郑澜等人控制,登时间赵婉的人跪了满屋子,竟大气不敢喘一声。
原来...那位沉默寡言的年轻君王并不忌惮皇太后啊...
一旦触犯那位沈大娘子的利益,他连亲姨母也不放在眼中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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