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绰将名单收好,递还给张敬则道:“二位将军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这火器的制法,我不能轻易告知。两位若没有其他的事,就请回吧!”
张敬则急道:“哎,刘员外,好歹你也是朝廷命官,名单你已看过了,怎么说话不算数呢?”
刘绰看着他,冷笑道:“张将军,从头到尾都是你在自说自话,刘某何时答应过你要做这交易了?何况,身为一方节度使,你居然觉得此事可做交易?”
“你什么意思?”张敬则很想翻脸,但看了看一旁的高固还是压住了脾气。
“我是工部员外郎,不是此地父母官,而此地的父母官,却拿着他们本就该管本就该做的事与我这个初来乍到的外人做交易,要我手中的秘方,岂不可笑?”
刘绰紧紧盯着张敬则和高固道:“二位将军莫不是觉得我是个冤大头?原本我以为两位忙于军务,不擅处理政务,这才让那些蠹虫有了在你们眼皮子底下耍手段的机会,没想到,你们分明什么都知道,却装聋作哑,甚至为虎作伥,助纣为虐!如今竟还好意思跑到我面前谈什么交易?”
张敬则被刘绰说得面红耳赤,反驳道:“你说得倒轻巧,陇州和岐州的政务千头万绪,岂是一人能做得完的?本将军身担守边重任,其余那些事自然是要交给文官们去处理。本地豪绅与长安权贵多有瓜葛,你有太子殿下撑腰,又有赵郡李氏做靠山,还不是看见这后头的人就怕了?身为凤祥节度使,头一个,我就得让我手底下的兵吃饱穿暖,这有什么错?难道你是要我拿军仓里的粮赈济灾民?若是军士们也挨了饿,吐蕃骑兵长驱直入,那死的人不是更多?”
刘绰气得笑了起来,“好哇,好一个凤祥节度使!往日里,我给公主郡主们上课,今日张将军倒是给我上了一课!照你这么说,那些豪绅大族勾结官员、哄抬物价、强占民田、欺压百姓就有理了?那些灾民就活该被困在村子里饿死冻死?军士们保家卫国,守护的不就是这些平民百姓吗?若连自己的子民都保护不了,要你们这些军人何用?
军士们虽来自五湖四海,并非都是关中人,可军仓里的粮的确是关中百姓缴的吧?死在吐蕃人手里,老百姓不心寒。被自己缴税供养的衙差和军士捉拿追捕,活活饿死在自家院中,那才是真的心寒。你口口声声说,吐蕃人来了会死更多人,可知此次饥荒关中饿死了多少百姓?又有多少人是因为封城才饿死的?三十万,饿死了三十万人啊!军仓里没粮了,你就问该给你粮的那些人去要啊?他们给不了,你要么参奏他们,该抓抓该杀杀,再从外地调粮。要么,想法子让他们把粮食吐出来!自己没时间精力去管,你不会养些才智过人的谋士在幕府中么?堂堂节度使,竟让地方豪绅和自己的下属以粮饷相要挟,一起搜刮百姓,简直可耻!”
张敬则被刘绰的一番话噎得哑口无言,他自知理亏,却仍梗着脖子道:“少在那里危言耸听,哪里就死三十万人了!刘员外说得好听,你以为我没参奏过他们么?次次都是石沉大海!不是谁都有你这般好运气,有圣人擎天护着,那些参奏你的御史不都被罢官免职革除功名了么?否则,老子何必派那么多人去迎你入城?想法子让他们把粮食吐出来?那些人背后的势力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哪是那么容易动的?我若不和光同尘,被他们罗织罪名一参奏,别说粮饷,怕是连我自己的项上人头都保不住!”
刘绰冷笑道:“躲在你那威严霸气的节度使府里看文吏们交上来的户籍册子,自然看不出什么。你若不信,就亲自去村子里走走看看!怕是你如今看到的户籍册子,还是数年前的。张将军,你手握重兵,若连几个地方豪绅都对付不了,还当什么节度使?你若真有心为民除害,就算那些人背后的势力再大,也不敢公然与朝廷作对。说到底,还是你私心作祟,不想、不愿、不敢去查,甚至乐得与他们沆瀣一气,从中分一杯羹!反正只要保得住军功,保得住战绩,谁都动不了你的位子!”
张敬则无话反驳,气得在堂中来回走动,“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老夫戎马半生,如今竟被一个小女娘给教训了!我本该只管带兵打仗,可如今,粮饷竟也要自己想办法筹措,我的委屈去哪说?如今还要被人指摘没本事!好好好,你厉害,你大公无私,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让他们把粮食吐出来!你要是办不到,休想离开岐州。本将军就是率军围了这凤祥驿,也得让你把造火器的法子交出来!”
“你敢!”刘绰毫不胆怯地瞪了回去,“我乃朝廷命官,奉旨巡查关中冰务,若不能及时赶回长安复命,自有人追究你的罪责!”
绿柳在一旁看着,心中为自家娘子的深藏不露暗暗吃惊。昨日二郎君的人已从长安将赵明诚送了来。今天一大早就带着书信离开了凤翔府。这个张敬则虽军权在握,却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毫无遗漏地将他们这伙人的消息拦截住的。
“张兄,你胡说什么呢!”高固见状,忙打圆场道:“刘员外,张将军他一时口不择言,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你说得对,我与张兄打仗还行,实在不擅长与这些豪绅周旋。也不是没想过要他们多出些粮食,可每次他们都能找借口搪塞过去,哭起穷来,一个赛一个的能装会演。虽说每逢饥荒之年,都要死不少人。可若真如你所说,饿死了三十万百姓,那我与张兄不管是否被威胁,都的确难辞其咎。如今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咱们还是想想该如何解决吧。实在不行,高某就只能率军围了他们的府邸抢粮了!大不了贬官夺职,这节度使不做了!”
与高固吃饭时,刘绰尚未见过石泉村的惨状。现在再看到他,胸口便不受控制地有些气闷。堂堂渤海郡王,说起来比张敬则的本钱要多。虽说是能礼贤下士,善待奴仆,不也执行了封城令?
说什么难处。可看见火器了,就愿意豁出去得罪权贵彻查了。难道在他们眼中,百姓的命还不如这制火器的法子?
“高将军,你不过刚就任邠宁节度使两年,上来就是个烂摊子,又接连两年大旱,的确不容易。可实在不该····”刘绰冷哼一声,“我也并非不近人情之人,知道你们也有自己的难处。若二位将军真能做到心系百姓,便不该拿这样的事来做交易。此事关乎百姓生死,若不彻查,我大唐江山社稷危矣。我刘绰虽是一介女流,但也绝不会坐视不理。”
说完,刘绰便转身离去。
张敬则看着她的背影,心中暗自懊恼。
高固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罢了,此人软硬不吃,确实不好对付。咱们还是想想别的办法吧。不过真是奇了,之前在邠州府衙招待她时,看着挺好说话的啊!”
两人对视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
张敬则道:“现下你知道了吧?因为封城的事,她对咱们成见颇深!之前那么客气都是装的。查粮食?粮仓的事我上报过几回了?回回都让司农卿李实挡了回来。他深受圣人信赖,如今又已升任京兆尹,陈年旧事还怎么查?此事牵涉甚广,若无内应,单凭一人之力,想要彻查,难如登天。我倒要看看她能有多聪明,就她带的那几个人,能让谁把粮食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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