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付完杨志廉,刘绰尚未走出大明宫,却又被一个人拦住了去路。
“舒王殿下?”她有些惊讶。
面前的男人气质高贵优雅,相貌英俊,脸上挂着真诚地笑意。
“你回来了!关中之行是不是很累?你瘦了!”
说出来的话,也是关切得很。
舒王的眼神热切极了,热切到让刘绰有些不舒服。
“下官多谢殿下关怀!下官一切都好,殿下找我可是有事?”
舒王看着她,欲言又止。
舒王妃派出刺客行刺刘绰的事,他知道了。看到刘绰平安回来,他很开心。
他想表达关切,也想道歉,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舒王府女眷的厉害,刘绰已经领教过了。
她很清楚,自己跟舒王单独说话,时间越久,舒王府那些女眷发癫就发得越厉害。
这个男人知不知道他的纠缠给她招惹了多少麻烦。
既然舒王不说话,那她也没必要继续尴尬地耗着。
她行礼告退,“殿下没事的话,下官就告退了。我从未离家这般久,家里人都在等着我呢!”
这时,舒王却再次开口,“刺客的事我并不知情。你放心,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刘绰实在是被交代两个字吓怕了。
张敬则的交代就是当着她的面杀听吩咐行事的奴仆。
舒王的交代难道会是当着她的面杀舒王妃?
那必然是不可能的。
leave me alone,ok?
她赶紧求饶,“殿下难道不知道您府上那些人为什么要刺杀我么?您不用给我交代!杀我的人都被我杀了,公道我自己会讨。有件事得告诉您一声,要是有人再敢无理取闹,凭她是谁,我都会打回去的。”
如果舒王妃和宝安郡主李霓在场,一定会不屑嘲讽她,“打回来?你一个五品小官,还想对王府动手?君臣纲常都不顾了?反了天了!”
可舒王却是信刘绰的话的。
这个女人很神奇,这世上似乎没有什么事是她不敢干的。
她会造冰,还会制造火器。
这些东西都是她在钻研医术时顺手做出来的。
“刘绰,你我之间一定要如此么?”舒王脸上的笑意淡去,非但没有放她离开,反倒又向她迈了一步,靠得更近了。“如此得剑拔弩张···”
刘绰客气地笑了笑,“殿下,您如果真想让我平安无事,就不应该在宫里拦住我。最好是别搭理我。”
“我已经将人都打发了,这次见面不会有第三人知道。”舒王笃定道。
刘绰腹诽:帮你看场子的人难道不是人?
“殿下,该说的,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刘绰直视着舒王的眼睛。
“你可以不做我的女人。那君臣呢?只要你不再追随太子,待我登上大位,会让你在朝中公平升迁,甚至入主中枢。”
说这些话时,舒王的眼睛微眯,闪着坚毅的光芒。
他很欣赏她,知道她非池中之物。只是没想到她会那么厉害,居然会造火器。
这几年,因为他们父女的加入,圣人越来越在意太子了。
此等大逆不道之言,刘绰听得汗毛直竖,忍不住打量了一下四周。
很安静,没有人。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急促却又轻又低,“殿下慎言!您这是怕我死得不够透啊!今日这些话,我只当什么都没听过!您就把我当做一个···”
“屁”这个字,终究是辱骂了她自己。
刘绰硬生生改口,伸出白嫩嫩的小手比划着。
“殿下,您就把我当做一阵风,放过我吧!我就是个小人物,左右不了什么大局。反正皇位上坐着谁,我就效忠谁。我就想安安稳稳过好我的小日子。这些大事我就不掺和了,我也掺合不了。”
舒王的野心知道的人不少。
同样,彭城刘家和赵郡李氏是站在太子殿下那边的,也是人尽皆知的事。
虽然刘绰本人并没有站队的心思。
反正,她就是个打工人。御座上坐着的是哪个屁股,她不在乎。
但刘坤是东宫属官,李二家又跟广陵王来往密切。
一个是她阿耶,一个是她未来郎君。
可以说,太子党的标签在她身上贴得牢牢的。
舒王心中苦笑,是啊,于他而言,她可不就像是一阵春风么。
让人沉醉其中,却又捉不住。
“你很清楚,我与太子之间这一战根本避无可避,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我说到做到。若是太子得位,你此生的官职不会超过五品。”舒王再次强调了他的优厚条件。
刘绰急得双手合十,闭眼对着舒王参拜,“殿下,我不是官迷,我也不是菩萨,您别对着我许愿啊!”
舒王彻底被她的搞笑举动逗笑了,原来她也有怕的时候。
这有什么,就算他不打算这么做,别人就会信么?
人人都觉得他要跟太子殿下争。
所以,他不争也得争。
他嘴角微翘,“好了,这次先放过你。不过,你欠我一个人情。”
“人情?什么人情?”刘绰震惊地睁开眼睛。
他不再对着她口出狂言也算卖了个人情?
舒王邀功似的看着她,“圣人要给你观相之事,许多人都听到了风声。司天台有太子的人,有本王的人,也有赵郡李氏的人。”
“难怪!难怪会这么顺利!”
刘绰这才明白为什么十个人里,竟没有一个人说出对她不利的话来。
原来是多方势力出力的结果。
她很想对舒王说,你有什么好跑到我面前要人情的?
做这么多,还不是为了拉拢我?
要么就是,给你家里那个时刻想要置我于死地的王妃擦屁股。
但她自然不能这么说。
她还是得识趣地表达谢意。
“多谢殿下出手相助!既如此,我也有句话,想要提醒殿下!”
“你说!”舒王眉目舒展,有些期待。
他就知道,她不是个心如铁石之人。
“您觉得大唐还经得起再一次的朝局动荡么?”刘绰诚恳地发出了疑问。
“本王年富力强,难道不比那个病秧子更合适坐上那个位子?”
太子殿下是病秧子,难道太子殿下没有孩子么?
广陵王殿下身体好啊!
这些话说出来,未免有些交浅言深。
她跟舒王真没这么熟。
反而数次被舒王府的人为难刺杀。
刘绰也不想再跟他多言,躬身行礼道:“刘某言尽于此!这便告辞了!”
刚走出没几步,身后再次响起舒王的声音。
“多谢你的提醒。刘绰,我也要提醒你一句。”
刘绰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
“你们府上这次的麻烦,找到敢登门提亲的人才是关键。”
啊,这可真是说到了重点。
宦官势大,寻常官民都畏惧不已。
刘家拒了杨家,除了他们父女二人可能会被穿小鞋外,还有一个赤裸裸的现实摆在面前。
以后谁还敢向刘娴提亲?
这不是在跟杨家对着干么?
谁不怕宦官势力?又敢跟宦官集团争斗呢?
清流文官啊!
刘绰转回身,“多谢殿下指点!”
这回,她真的是诚心道谢了。
看来,回府问过事情经过后,还得找机会到杜相府上走一遭了。
舒王看着她的背影,苦笑着自嘲:“说的好像我有的选一样!我若不斗,太子就会放过我么?身在皇家,哪来那么多的温情脉脉,只有忍辱负重,尔虞我诈罢了!”
与此同时,刘宅也在讨论着拒亲的事。
“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在长安住这么久的。要是我能早一点回彭城,就不会有这场麻烦了!”刘娴自责道。
曹氏听不下去了,这些话这几日刘娴一直挂在嘴边。
“你这孩子总往自己身上揽责任干什么?你又没去招惹他们杨家人!听大伯母的,杨家再大的官,他也得讲王法啊。你大伯好歹是官身,如今,绰绰也回来了。咱们不愿意,我就不信他们还能把人强抢了去。总能想到办法的。”
“伯母说的是,这婚事本就不能答应。放心好了,绰绰这次在关中立下大功,便是杨将军也不敢轻易为难她的。若真有什么事,咱们既是姻亲,我家也不会袖手旁观。”
曹氏的话,李二很赞同。
有火器在手,别说神策军,整个大唐的军队都得捧着刘绰。
虽说刘绰没有藏私,交出了黑火药的配方,凤祥军也已经有了火器营,但谁又能保证造出了烈焰怒和震天雷的天才刘绰,不会造出更厉害的火器来?
说到这个,他手里不就有一把“破空”。
那是绰绰送给他的保命法宝。
他也很赞同刘绰不把突火枪交出去的做法。
这东西太可怕了,一旦流通到世上,以后想刺杀什么人可太简单了。
这些内情刘家人还不知道,自然不知道李二的底气来自于哪里。
他们不傻。
刘绰虽立下大功,那些宦官明面上自是不敢做什么,但背地里给刘绰和刘坤父女俩使绊子的机会实在太多了。
刘谦心想,若杨志廉真那么好对付,朝中怎会有那么多人抢着抱他的大腿?又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因为得罪了他就被贬官罢官,整的家破人亡?
不是他看不起赵郡李氏,李家若真的什么事都能管,李吉甫当年又怎会被贬出长安?
他不知道的是,李吉甫被贬官是被党争波及。
他被误会站错了队,既得罪了文官,又犯了皇帝的忌讳。
这才不得不离开长安避风头。
后来,老皇帝自己也明白过来,李吉甫根本没掺和进党争,一切都是陆贽那些人矫枉过正。
可李适不能承认自己的错误判断,也因为陆贽做宰相时说话太直,常常冒犯自己而不怎么喜欢他。
顾少连数次在皇帝面前提起陆贽,说应该让他回京复职。
李适宁可把杜佑调回长安,也绝口不提让陆贽回京的事。
李吉甫本可以早日回长安的,可他非但对贬他出京的陆贽以礼相待,两人还成为知己好友。
到了李适那里,索性就让陆贽和李吉甫都在外头耗着了。
而刘家拒婚杨家在皇帝眼中真的只是微不足道的一桩小事。
太监娶亲,培植家族势力,他不在乎,只要他们忠心就好。
刘家拒婚他也不在乎。
不是说有的是人家上赶着跟大内官们结亲么?
“真的?”夏氏有些激动,“既是立下大功,那为何绰绰到如今还未回府?”
既是为了刘绰新立的大功激动,也是为了李二那句话激动。
一家人在李二面前说这么多,不就是等他说这句话么?
刘翁知道老伴是着急见到刘绰,确认好消息,也等着这个最有出息的孙辈拿主意。
还是忍不住哼了一声,“你懂什么?哪个做官的,办完了公差不得先回衙门交接啊!绰绰是钦差,办完了差事,自是得先入宫向圣人回禀。你个老婆子架子还能比圣人大?”
“你这个遭老···我哪···”
夏氏看了一眼连坐姿都让人挑不出毛病的五孙女婿,生生把平日里跟老板吵架会说的话给强压下去。
“我这不是着急见绰绰么?她离家这么久,我这个做祖母的难道还不能想她了?她就是做了再大的官,我也是她祖母!”
一旁的刘娴实在愧疚得很。
“祖父,祖母,大伯母,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我好。五妹妹以女子之身做官不容易,我这个做姐姐的,帮不上她的忙,又怎能给她添麻烦?你们还是让我回彭城去吧!等见了绰绰,我就启程!”
刘蓉阻止她,“三妹妹,咱们已经拒了杨家的提亲,左右人都已经得罪了,此时你回不回彭城去有什么差别?没得让人看笑话!”
余氏也道:“是啊,那杨令史久在宫中,根本从未见过三妹妹。这联姻冲的是刘家,不是你。如今,七娘子和小八都还年幼。咱们五房适婚的女娘,亲事未定的就你一个人。你就是在彭城,也是一样的。”
虽说如今刘坤家手头宽裕,买的宅子够大,再住下十个刘娴都绰绰有余。
但余氏还是对刘娴的久居有些微词。
她懂,分家分家,分的是一大家子的银钱花销,不是亲缘。
就算分了家,也只是开支各管各的。
无论何时,刘娴都是刘氏五房的三娘子。
但彭城二叔家仗着刘坤一家有钱,一直不给刘娴提供花用是几个意思?
来长安这么久,月例银子曹氏可都比照着家里的娘子发的。
还有三叔家的五郎和四叔家的六郎。
若分了家的亲戚们真的艰难,养不起孩子,刘翁还没死,五房打断骨头还连着筋,能帮自然得帮。
可问题是,叔父们不是没钱。
把孩子送到长安作客后就不管了,是几个意思?
杜家表弟在长安这么久,可一分没花过刘府的钱。
虞家表弟来长安求学,也不是空着手来的。
这样行事才是讲究的门户。
她这话绵里藏针,听起来是劝刘娴留在长安,实则是提醒刘娴,要走赶紧走。别这么挑剔,早给自己定下一门亲事,不就没这么多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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