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老师走后,被遗忘的小房子只剩下黎央和挥之不去的燥热。
黎央后知后觉的自责,蔡老师过来没喝上一口水就算了,连风扇都没吹上。
老班马上五十的人了,膝关节不是很好,爬这么高,也不知道等了多久。
像他这样的学生,为什么还要抱着希望呢。
有时候,黎央宁愿遇到一个自私的老师,放他自生自灭。
这种小心翼翼维持分寸的关心,让黎央压力很大。
高考出分的日子,黎央记得比谁都清楚。
但是,他只能强迫自己选择性的遗忘。
所有东西都排在黎苗的生命之后,包括他的学业。
蔡老师说的话,他都能理解,但是没办法做到。
黎苗术后休养需要钱,欠闻野的28万他要偿还。
这个成绩在他意料之中,三本也是本科, 怎么也比专科强,但是学费很贵。
黎苗离不开人,他出去上学,要把黎苗带着。
吃住可以解决,但黎苗要上学。
她脑子聪明,不能像自己一样耽误了学业。
这个家庭有一个人牺牲就好了,黎苗不用跟他一样,上学还要打工考虑生计。
因此,黎央早就放弃了读大学这件事。
黎央背靠着沙发,用胳膊挡住眼睛,很快陷入深眠。
睡梦中并不安稳,他梦到了很久没见的爸爸。
黎央父亲去世时他才12岁,黎苗抱在手里小小一个。
她还不知道什么是死亡,懵懵懂懂抱着哥哥的脖子问:“爸爸怎么一直在睡觉。”
父亲在世时,家境虽不算富裕,一家子却过得其乐融融。
父子俩经常一起打篮球,黎苗则会被父亲扛在肩膀上开飞机。
妈妈站在一旁,为他们拍手鼓舞。
美好的画面转瞬即逝,梦境开始破碎,如同大地震一般,脚下突然出现一条看不到底的裂缝。
爸爸先掉进去,后来是妈妈,然后是黎苗。
“小苗儿!”
黎央朝着裂缝大喊,从梦中惊醒。
呼,呼。
他大口大口地喘气,整个人如同从汗水池子里捞出来一样。
黄昏已近,顶楼闷得像个蒸笼。
黎央打开风扇,调到最高档。
他仰起脖子,T恤灌满夏风,吹散满身的暑气。
橘色的夕阳照进客厅,映出18岁少年的轮廓。
意气风发的灵魂被套上沉重的盔甲,压不弯的脊背偶尔也会被生活折曲。
蓦地,闻野闯入黎央的脑海,骑着一匹骏马,在海边狂奔,留下放荡不羁的痕迹。
黎央摇摇头,把闻野甩出去。
他洗了个澡,坐上最后一班公交回到医院,张婶明天要上班了。
第二天,黎苗醒了之后,看着哥哥欲言又止。
后来黎央看不下去,开口问:“怎么了?”
“哥哥,听他们说可以填志愿了。”
黎苗知道哥哥在宣城最好的高中上学,以前家里有一堵墙,上面贴满了黎央的奖状。
后来,妈妈去世后的某一天,那些奖状不见了。
那是黎央高一上学期的期末考,他考了全班20名。
那时候黎央已经意识到,他的学习生涯将会在高考结束那天终止。
“嗯。”黎央敷衍道。
“你......”黎苗很想问问,哥哥到准备到哪个城市上大学。
她的哥哥很厉害的,一定可以考上一个很厉害的大学。
可是,黎苗没有继续问下去。
血脉相连,她能感受到黎央的情绪——哥哥不开心。
过了几天,黎苗可以慢慢下床。
本该是高兴的事,这一天黎央却尤其沉默。
他一日比一日话少,吃得也少,肉眼可见地瘦了,整个人看上去比黎苗这个动了大手术的人还要虚弱。
这天晚上,黎央沉默地坐在医院外面的石椅上。
医院三楼外墙上挂着一个巨大的时钟,黎央盯着时钟,一动不动。
夏日蚊虫多,耳边嗡嗡地叫声没有给他带来任何触动。
时针指向12点,秒针滴答滴答,不急不缓按照既定的速度运行。
“叮。”
三针合一,凌晨到了。
高考志愿填报的截止时间,也到了。
像是告别,黎央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时钟,转身回病房。
没有任何侥幸心理,也不用再有任何幻想,他人为地跟自己的学习生涯划清了界限。
黎央全身心投入到黎苗身上。
黎苗的身体渐渐恢复许多,张婶抽空过来照顾黎苗时,他也会去工地上班。
进入火辣辣的七月,日头一日比一日烈,温度一天比一天高。
工地上好些工人中暑,黎央年纪轻,顶得住。
工期紧,工人少,黎央这么吃苦耐劳的工人难找。
包工头为了让他多上班,额外增加了50一天的高温补贴。
黎央连着上了六七天,整个人黑了一大圈。
肩膀上晒红的皮肤破了皮,黎苗心疼地直落泪。
做手术那么疼黎苗也没哭过,被哥哥皮开肉绽的后背吓哭了。
“疼不疼啊,我给你吹吹。”
黎央宠溺揉她的头发,“谢谢小苗儿,吹过之后,不疼了。”
周六这天,苏姐给黎央打电话,让他去嗨迪顶个班。
黎央答应了。
苏姐知道黎苗动手术后,除了送来的果篮,还给黎央转了5000元。
怕黎央不肯收,她说是代表嗨迪给的,跟私人无关。
黎央到嗨迪时间不长,还是个临时员工,公司怎么可能会出钱。
真心感谢苏姐之后,这笔钱黎央没收,但是苏姐的心意他记住了。
晚上黎央准时到达嗨迪。
暑假正式来临,嗨迪的客人爆满。
苏姐忙到没空跟黎央说话,匆匆安排完工作,消失在光怪陆离的走廊中。
她的高跟鞋踩出火花,交际花一般流连在各个包厢。
黎央很快进入工作状态,恰好遇到几个熟客,开着不轻不重的玩笑,服务过程轻松愉快。
客人离开前,揽着黎央的肩膀,非要把车上带着的外地特产送给他。
黎央笑着跟客人走出旋转玻璃门,回来时,手上拎着一箱特产。
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起,一道凉薄的视线落在身上。
闻野站在嗨迪大厅繁复璀璨的吊灯下,意味不明地盯着黎央。
以他们两人现在的关系,黎央自然不可能装作看不见。
“晚上好。”黎央说。
闻野把人仔仔细细扫了一遍,“去非洲挖矿了?”
这句话说得不明不白,黎央听懂了,这是嫌他黑。
他顺着闻野的话点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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