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紧,不要抵抗。”
不知是否是错觉,阿青觉得此时云仙先的声音仿佛有一种不容置疑的魔力,一种安详瞬间感染了她心中的绝望,让她的四肢不由自主地照着做了。
“吼!”
而耳畔的破风声已然嘈杂到了极致,后方多肢怪物杀来,前方又是掠来一个诡异的六臂魔骸,几人已避无可避!
但云仙先速度奇快,在那六臂魔骸一击轰出的同时,身形一闪,一把将两人拉向左侧。
而在她们刚才自己站的位置上,六臂魔骸一击在那多肢怪物躯体上炸开,顿时一股蛮横能量席卷,下一刻,紫光侵蚀了她的视野,她便失去了意识。
三个外来者的身影瞬间被黑色色块包裹、消失在了原地,传送法阵失灵,取而代之的是多肢怪物那颗巨大的尸体。
整个洞穴陷入了一片沉寂。
而这一连串的事情发生后,仿佛连那六臂魔骸都有些愣了,它静谧地站在原地,面向几人消失的地方一动不动,不知是不是错觉,竟有些怅然若失。
“虚无之里,寂寞无表,无天无地,无阴无阳,无日无月……”
它的金属关节发出细密的嗡呜,其胸腔中恍惚间有一盏微弱的紫灯摇曳,然后,从它胸腔中发出一种似笛箫、如钟磬、又好似老者般的声音,
“天欲化物,无方无变,置生日月至于万劫,下照闇冥……”
“咔,一十四分,三十八点,一一三秒……”
“……‘不可思议!’,咔。”
魔骸躯干猛地一颤,胸前那盏微弱的光芒归于死寂中,老者的声音被掐死,洞穴中只余下一声另一个人的疑问声:
“什么东西?”
…………
另一处空间,喧闹暂时无法触及之处。
“嗡!”
术式运转之声在空间中突兀地响起,空荡的地面上冒出一个黑色泡泡,“啪”得一声炸开,露出了包裹在其中的三人。
“……”
劫后余生,周围一片寂静无声,阿青神情呆滞地望着四周狼藉的机关残肢断臂,喃喃自语道:
“活下来了……”
“嗯。”
身下传来一声酥软的呻吟,阿青意识到吕熙溪还被自己压在身下,赶忙起身将她扶了起来:
“熙溪你没事吧?!”
“还……还好。”
墨熙溪虚弱地应道,努力挤出一丝笑容,但那苍白如纸的脸色表明她还没从那恐怖一幕中缓过神来。
阿青也是长吁一口气,余光瞥见云仙先正闲庭信步地在周围走来走去,忍不住说出了心中的疑惑:
“你怎么知道走那里就能逃走?”
“猜的。”云仙先笑了笑,“我一直猜的很准。”
“……”
阿青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事到如今,她哪怕再迟钝也该意识到了不对劲。
从最初见面时,云仙先就透着一种与常人不一样的气质,不仅巧捷万端,行为举止间都有一种与常人不同的感觉。
直到刚才,她还可以说服自己,这是因为云仙先本是世家弟子,行事作风深受熏陶,远游后被捉到杏花楼,一时平衡不了所导致。
但现在,她实在说服不了自己了。
且不论从午时开始的诡异行径,方才她们险象环生、生死存亡之际,他却仍能应对自如,一副悠然自得、安然若素的样子,怎么可能会是寻常纨绔子弟?
阿青忍不住问道:“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听到了她的询问,墨熙溪也是身体一僵,默默地看向云仙先。
而闻言,云仙先缓缓转过头来,莞尔一笑:
“当然是云仙先了。”
“不是说你的名字!”
阿青急切地摇了摇头,认真道,
“你是武者吧,我在前东家家里曾见过武者,那人不仅可以轻松击碎巨石,还可以催动灵器攻击,
“虽然你与其不同,可能没达到他的程度,但那种身手与反应也绝非常人了……
“可像你这样的人为什么会来杏花楼,你一定是来找什么东西的,难道是朝廷的人吗?”
“我说了吧,我就是云仙先。”
云仙先面上淡笑着,坚持着他的说辞。
但阿青与墨熙溪脸上的神情依旧是那么复杂,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话而减轻几分严肃,云仙先的表情稍稍缓和了些,轻笑道:
“硬要说的话,我现在可以勉强被归类于修士吧。”
“什么……”
两人脸上皆是有些疑惑,显然对于他们这些凡人来说,“修士”这个词还是略显陌生,只听得阿青疑惑道:
“你该不会是想说你是仙人吧?”
“你觉得不像吗?”
“有点……你在开什么玩笑,哪个仙人会到青楼来?你是指你是道士吧?”
“差不多吧。”
但云仙先不想浪费口舌,于是欣然接受了这个理解,转而将话题引入到另一个自己所感兴趣的事上,
“阿青姐,你老成持重,这几天一直在杏花楼帮忙做事,你应该多少听闻过杏花楼的传闻吧?”
阿青本不打算让云仙先就这么把这话题转开。
但一联想到如今的处境,自己这样刨根问底地打听他的身份,保不齐会引发他的反感。
更罔论当听到他这句“阿青姐”后,心中顿时压力山大。
“你……唉。”
阿青心头堵得慌,眼下却只能尽量配合地回答道:
“嗯,怎么了吗?”
云仙先手指在身前悠然比划了一下:
“那此情此景,你不觉得有哪些地方似曾相识吗?”
“我怎么可能见过这地方,这还是我这辈子第一次遭遇这种事……”
阿青连忙摇晃脑袋,然后突然意识到对方是在向自己打听传闻,又是仔细想了想,犹豫着开口道:
“倒还真有,只是有关杏花楼的传闻有很多,我也不知道要说哪个。”
“那就随便说一个吧,我很喜欢随机。”云仙先笑了笑。
“现在吗?那好吧。”
阿青环顾了一下四周的破损机关,有些别扭地清了清嗓子,眼中回忆起她在与其他丫鬟闲聊时得知的故事。
这个故事要追溯到圣人时代。
圣人之时,大道功德即分,东方道门调整仙界格局,世俗动荡,山河倾覆,九宫圣人之一尊凰老祖下降为师,教示人道,以法天下。
后至淮江域人道萌芽初生,尊凰老祖下为师,开化启蒙,号曰千机子,口吐《机巧经》一部,教淮皇以千机道治于天下,通流后代,以渐成之。
然而凡事往有意外,淮江一隅,名日华沧,即如今的汾州一带,多有邪祟,民不聊生,千年来十帝有三皆为残忍之徒,喜食妇幼,工技阴诡,杀戮屠城,实乃惨绝人寰。
千机子来此布道时,用妙法推演方才拾清祸根,原来是此处的镇魔塔占天之道,分地之利,镇压了人道之气运,若是不除,恐怕遗祸万世。
于是千机子显圣,折杏花枝以为身,收淮江之沙以为基,筑千机塔与镇魔塔相对应,安竖南北,制正东西,调习阴阳。
而后自然之道入静,故天地万物生,千机之下世道煌煌,帝者天成,圣人得显,仁德五方,得以治世理界。
“……而后时代行至变道,千机阁没落,其中一脉更名换姓号日天机阁,而此楼年久失修,后让一富商买了去,辗转多年便成了今日的杏花楼。”
阿青把自己从他人那听来的消息一字一句地说了个干净,顿觉口干舌燥。
而云仙先则自始至终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此处前身为千机塔,又是圣人手笔,必然留存非凡造化,有证道神妙,引来魔道中人鸠占鹊巢、取而代之也不足为奇了。
又或者是此处千万年来,于风水,于气运,皆与镇魔塔对应,承受了一部分因果,倒反受魔道气运侵蚀,变作这般模样。
不过,“机关天道”啊……
“这千机子是个很有名的人物吗?”
云仙先问道。
而听到了他的话后,阿青顿时流露出惊讶的神色:
“你不知道千机子?他可是机关道的创始人,他的《机巧经》即便已失传多年,对后世影响仍旧深远长久,在我们宣水一带尤其有名,是与尼父比肩的圣人呢!”
云仙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联想到方才遇见的那个六臂魔骸,口中喃喃自语:
“这样啊……”
而看着眼前此人陷入浑然忘我之境,阿青满脸的凝重,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你来这里究竟有什么目的?”
“……”
对方没有回应,阿青接着说:
“我听说道士都精于斋醮科仪,善于踏罡步斗,你是为了除魔而来吗?”
“……”
“既然如此,我们只是局外之人,与你的目的无关,可以救我们出去吗……我们绝对不会将这里发生的事说出去的!”
阿青急切地说,言语中满是恳求,
“……而且,而且就看在我们这几天与你关系融洽的份上!”
“阿青姐……”
看着她这般乞求,就好像面前的云仙先只是个视同陌路的人,墨熙溪有些愣愣地望着她的侧脸,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总感觉我们之间已隔了一层可悲的隔阂啊。”
这时,云仙先才笑着望来,神色依旧如常,甚至多带了几分兴致盎然,
“既然如此,你们又为何要跟来?”
“还不是担心你啊!”
阿青有些恼了,一想到先前遭遇的那些,一股委屈便涌上心头,若是知道云仙先的真实身份,她们是断不会自作多情跟来的。
沉默良久,在见到两女紧张又带着惶恐的眼神后,云仙先莞尔一笑,拊掌道:
“走吧。”
见他答应,阿青总算松了口气,然后急忙提议道:
“那我们现在是不是该找到通往地面的机关?”
“你还挺懂。”
云仙先玩味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摩挲着下巴思考起来,
“这里的传送术式大多失灵,即便灵性尚存,也难保不被魔气侵染,与其依靠这良莠不齐的机关,倒不如……”
“你说谁的机关良莠不齐?”
一个老者的声音突然响起,把两女吓了一跳,云仙先却相当冷静,循声望去,很快便发现了声音的源头——
一颗机关人的脑袋。
而当云仙先的视线望来,那机关人的木头眼珠竟颇有灵性地转了过来与他对视,嘴巴耷拉下来,发出老人的声响:
“唉,本来老夫是不打算显身的,但老夫实在忍不了有人敢侮辱老夫的艺术,臭小鬼,报上名来!”
云仙先端详着它:“你刚刚不是一直听着吗,何必还要故作高深地再问一遍。”
“你……”
这颗机关脑袋哽住了,里面发出干咳声,
“咳,那你可知老夫……”
“照你的说法,你不就是所谓的‘千机子’吗?不然当你引以为傲的艺术被冠以他人名讳时,你一定会出言纠正的不是吗?”
云仙先满脸疑惑,似乎是真没明白他这种举动是什么意思,
“刚刚的话听得你很爽吧?”
听着两人的对话,阿青都不由得捂住脸,唇缝中挤出一丝急切:
“你别说了,给前辈留点脸吧。”
“哈哈哈哈!”
而机关人头不怒反笑,说,
“脑袋不错,但还不够,简直大错特错!老夫乃是先生所创之机神张载也!”
“什么?”
“什么?!”
两种不一样的疑问声响起,闻所未闻的云仙先瞥向满脸震惊的墨熙溪,只听得她解释道:
“张载名张,字子厚,乃礼乐时期机关道之翘楚,机巧之术巧夺天工,屠魔伐鬼,有千机子之后机关道第一人之誉!”
云仙先微微挑眉:“你居然还知道这些?”
“那是因为张圣人在我们家乡尤为有名啦,你们不知道吧,清林可是宣水机关道的起源地之一,家家户户都懂些门道,我家里还有一个张载千字碑呢。”
墨熙溪赶紧解释道,
“听说是因为张圣人晚年时定居于此,还传习了不少机关之道,我们家乡甚至有很多人自诩是他的后裔呢。”
“……”
那机关人头突然沉默,正当云仙先以为它会就此消失时,它又得意洋洋地出声道,
“是吗?那老夫还挺厉害的嘛。
“只可惜老夫如今记忆有损,不能回顾这辉煌往事。”
“但张圣人是人,怎么会是一颗脑袋?”
墨熙溪很快反驳道,看的出来,她对这个所谓的“张载”相当尊敬。
云仙先插嘴:
“方才你说你是千机子所创造的机神?我是否可以理解为你并不是人,而是千机子用神通创造的机关生灵?”
“不错,老夫正是先生圣人初时所创,为先生统合八方机巧,总领世事!”
机关人头笑道,
“准确的来说,是张载的备份,只待有朝一日先生飞升,将机关奇术传承授予有缘人。
“至于你口中我在世俗中的传闻,兴许是哪日我心血来潮,出世显圣所致……”
“等等。”
这时,云仙先打断了他的话,
“既然此地确为千机子洞天福地,为何又会变成如今这样?”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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