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崎岖的山路上缓缓行进,车轮碾过碎石发出的嘎吱声回荡于静谧的山谷之中。
车厢内的气氛很沉默,仿佛所有的言语都被这山间的寂静所吞噬。
偶尔经过一处突出的岩石或狭窄的崖壁,车厢内才会有些许的震动,但很快又重新归于沉寂。
“嗖!”
忽然,车厢内飞出一道箭影,一阵破空声响起,精准地射中了远处的一个怪石,瞬间将其轰得四分五裂。
云仙先微微挑了挑眉,收回视线,看向对面一言不发的墨望清,说:
“仅仅只是用一些普通的材料便能达到如此威力,你的机关道已然领先同时代人太多,若是能将这种机关术的工序分发出去,显然足以改变整个世俗甚至是世界。”
“太早了。”
墨望清因为好久没有说话,声音变得有些沙哑,整个人的气质也不再如先前那般稚嫩,就像是叶笙歌上身了一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看着她这番模样,云仙先不由得联想到昨天在书房后那个的情景。
少女像一个被踩中的虫子一般蜷缩在机关人的怀中,她的瞳孔在颤抖,但从深处涌现出的情感不像是恐惧,更像是一种麻木和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情感。
时间回到现在,墨望清已从那种情感中挣脱,又或者说,就像是被撕开了一个早就存在的伤口而陷入又一次镇痛般进入了空洞之中。
她发出一阵干咽声,一旁的机关人适时地递来了一壶水,接过,抿一口,再干咳,随后她接着说:
“如今时代周王沦陷,战争频仍,民不聊生,一场兼并战役,杀人数便过万,死者遍野,因冻馁、伤疾而死亡者更是不可胜数,百姓需要的是弭兵息战。
“现阶段的机关术有利有弊,但当那些王公贵族掌握这等技术,他们只会去强迫、去苛责,战争会被激化,而厚作敛于百姓,暴夺民衣食之财,致使更大的灾祸。
“机关术是为提供福祉而生的,能够真正使用它的,是一个大不攻小、强不侮弱、众不贼寡,诈不欺愚、贵不傲贱、富不骄贫、壮不夺老的太平之世。”
“真是奇怪啊,明明有那么好的脑子,却幻想用道义和良心来化解矛盾吗?”
“有何不可?社会动荡、战乱不已的根源,正是因为社会等级的不公平而产生的倚强凌弱、倚贵傲贱等种种不合理不公正的社会现象。
“若能对待别人如同对待自己,兼相爱交相利,则可以止攻,可以去乱;旦以德义服天下,以兼爱来消弭祸乱,则可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
“你认为自己是对的?”
“我认为我们是对的。”
墨望清面色不变,
“当今世道,兵家主攻伐,儒学所言华而不实,对于鬼神命运、礼乐丧葬的态度相当不正,而道者重道轻器、重谋轻技,言论立于悖论之上,虚无飘缈、故作玄妙,更是荒谬。
“不过,法家倒有些门道,可如今势弱,理论只适用于强者,核心只为一人,一旦苛责过度,百姓挥手触禁,有利无弊,徒增恐惧罢了,何况兼爱世界,不需要矫正。”
“……”
眼前的墨望清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仿佛唯有跟墨家的事务牵扯上时,她才会褪去那少女模样变得这般沉稳。
也不知哪个是才是她真正的心性,又或者两者皆是?
云仙先张口又想说些什么,墨望清眼神已是冷冷瞥来:
“过去我主动问你你只是笑而不答,如今我不想问了,你倒是突然热心起来了,有何目的?”
对此,云仙先莞尔一笑,顾左右而言他:
“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要将机关术授予鲁国,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那所谓的危火架构是一个极具杀伤力的武器吧?”
“那并非是我本意,过去曾在鲁国进谏时,我与子夏等十余墨者皆遭奸人构陷,傍身之手稿也是被鲁人搜了去,最后花了大代价才免去了牢狱。
“但那手稿也仅处于构想阶段,没想到如今鲁人竟真造了出来,想必这鲁国中也有个机关道的高手,只是不知结果如何,威力又有几成……此事结束之后,我定要去会会这人。”
“在你的构想中,完全体的危火架构威力如何?”
“若是十台连发,毁灭一处县村不成问题。”
云仙先呵呵一笑,心中暗叹这机关术的犀利:
“不过,那这鲁桓王倒也豁的出去,竟舍得用一村人的性命去除一个妖道。”
“少在这里贫嘴,我不相信你看不出来,那个疯王就是单纯地发癫而迁怒于百姓。”
墨望清眼神阴沉,显然对那个国君的印象极其不好,
“至于那村落本就偏僻,无税可压榨,正好用来测试火力,还能取悦国君,鲁国朝廷的那些混账也就任由事态发展了。”
“……”
“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到地了我就没工夫回答你了。”
“为什么要叫上我?”
墨望清沉吟片刻,答道:
“你是少数知道我身份的,换其他人我也放不开手脚,干脆就让他们去劝那鲁大夫了,带上你单纯只是想多双手脚。”
“那么有自信?那妖道至少比我的一只手要强吧。”
云仙先显然是在指她被他一手制服的情景,一听到他暗戳戳的嘲讽,墨望清脸色顿时一僵,嘴角一扯怼道:
“那是我在跟你玩呢,但凡我准备齐全,不出三息你便会被轰得连渣都不剩。”
云仙先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笑。
“我不想说得太直白,但这就是事实……”
墨望清轻哼了一声,脸上总算是流露出了几分笑意,就在这时,云仙先却听到了车厢外的一道异样的声音。
这个声音很沉闷也很微弱,夹杂在碎石与车轮声之间,它仅仅存在了一瞬,很快便泯灭于车轮之下,以至于云仙先甚至产生了这是错觉的认识。
但他怎么会有错觉呢?
云仙先如此想着,抬手示意墨望清小声,随后将手中弩机对准车厢顶部。
“嗒!”
“喀嚓!”
与离弦的箭矢同一时间发出的,是左侧车厢墙壁的碎裂声,箭矢穿透车顶,巨大的手也洞穿了厢壁,顷刻间掏向墨望清头颅!
“嗡。”
伴随着一声嗡鸣,坐在她身侧的机关人及时出手,一拳与那巨手碰撞在一起。
“轰!”
碰撞产生的劲风让云仙先二人一阵头晕目眩,令人惊愕的是,这巨手竟没有任何退却,那恐怖的力量直接是硬生生吃下了这一拳,随后手掌一翻,转而抓住了机关人的手,猛地一扯。
“咔嚓!”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金铁撕裂之声,巨大的力量直接是将机关人的手给扯了下来!
同样的,由于这怪物的出现,马匹受惊发出嘶鸣声,整座车厢都在这突然袭击后摇摇欲坠,几乎就要摔下崎岖的山路!
这是听到风声直接来截杀了?
云仙先瞥见脸色蓦地苍白的墨望清,顿时被她这立竿见影的恐惧勾起了好奇。
但不等他细想,那个巨手已将机关人的手臂丢下马车,只听得车厢顶端一阵木块破碎之声,那个怪物的躯体从天而降,横在了云仙先与墨望清之间。
这是一个人,一个极其高大的人,粗略估算他已有云仙先两倍高,身上的肌肉更是爆炸,那些不知是麻布还是青筋的镇定物体覆盖在他裸露在外的体表上,脸上还带着一个似笑非笑的面具。
照这种情况,是不是墨望清很快就会被掳走,而自己则带着愤怒与悔恨跪在废墟中锤击地面了?
云仙先玩味地想,而不出所料,那怪物一登场便一记重拳将机关人打下马车,反手攥住了毫无反抗之力的墨望清,掌中传出骨骼破碎的声音,随后,那面具下的眼神又看向了云仙先。
云仙先一怔,这怪物的眼神中充斥着正常人类不该有的暴戾,眼睛几乎全黑,但在那象征瞳孔的轮廓包围中,还拘束着一种极为低能的心智。
“……”
他微微挑眉,一言不发地抬起弩机试探,可箭矢刚刚冲出便被直接拍碎,果然没什么用。
武者是变道后武道衍生而出的产物,也就是说,在圣人时代可能确实会有人因其异于常人的体魄而立于凡人之巅,但想要近距离将能够击碎岩石的箭矢拍碎显然是不可能的。
眼前这个家伙很强,并且已经脱离了“人”的范畴。
云仙先如此想着,死神的勾拳直冲脑门袭来,而在陷入黑暗之前,他还听到了一阵短促的金属爆鸣声。
…………
城隍庙的大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只是没人从里面出来,大门上的铜钉闪烁着幽暗的光芒,就像是略带嘲讽的邀约。
云仙先一步迈进城隍庙,一股诡谲的气氛便扑面而来。
庙内的烛光昏暗而神秘,香台中升起的烟雾幽然飘洋,在幽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眼,稍有动摇,这座庙宇的寂寥与荒芜便攀上了心头。
“唔!”
云仙先闷哼一声,死死揪住胸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海中不由得回想起先前他们的对话。
“你认真的?这明显就是陷阱吧?”
“自然是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赢啊。”
从回忆中抽身,云仙先叹了口气,攥紧了藏在袖口中的棱器,实话实说,他心中是没底的。
沿着石阶向上,半空中的巨大肉球此刻就悬浮于他的头顶,哪怕不去看,那种令人作呕的恶心也无时无刻不在折磨他的心脏。
他努力克制自己不再想了,强忍着不适绕过了布满斑驳血肉的香炉进入前殿,这里空荡荡的,除了气氛阴冷了些没有一丝诡异,也没有刘纲所说的那个杨务观。
“……”
那种仿佛被人注视着的感觉迫使云仙先抬起了头,正好与那默然望来的神像四目相对。
“云仙先。”
殿内回荡起平淡的声音,那高高在上的神像的面容陡然扭曲,幻化作一缕青烟坠入地面,最终重新变幻出人形。
此一身官老爷打扮,乌纱红袍,慈眉善目,眉宇间与那神像有几分神似,与这诡异的城隍庙格格不入。
而看到眼前这个悠然登场的老人,云仙先眼神一沉:
“杨务观。”
杨务观的目光透过殿门望向渐暗的天空,轻笑一声:“刘纲没来吗,看来他还没有丧失判断力啊。”
“你似乎不意外?”
杨务观莞尔一笑:
“当然意外了,但仔细想来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倘若这次来的人是他,汾州地府便连最后一次翻盘的机会也没了。”
云仙先嘴角流露出一抹冷笑:
“既然如此自信,那为何还要刻意露出一个破绽引他上钩,难道不是因为再这样下去意境同化便会被镇压,万般无奈下才进行的垂死挣扎吗?”
“呵呵,这一代的小伙子确实出乎了我的预料,但还远不到把我逼入绝境的地步。”
杨务观笑着摇了摇头,
“我这一手啊,是人老了,这跟人说话的瘾啊也就越来越深了,就等着你来与我聊聊呢,不过倘若他出了手昏招,我也不介意就此扼杀你们的生机便是了。”
“口出狂言。”
杨务观相当认真地说:
“不对吧,此处城隍已与意境相交,完全由我所掌握,哪怕不动用禁制之力,赢的也只会是我,而他也正是意识到了这一点……呵呵。”
杨务观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笑声依旧是那般和蔼,却听得他心头一阵发毛:
“至少我很高兴进来的是你,其实我们之间没必要那么紧张,趁机会难得好好谈一谈吧。”
杨务观淡笑着摆了摆手,轻描淡写地呼出一口气,很快便在云仙先背后幻化出了一把椅子。
云仙先侧过身子打量起这把椅子,面上似笑非笑:
“杨老都这般境地了还有闲情逸致?这该不会是那种我一坐上去就会把我手脚束缚住的怪椅吧?”
“我说了,一切皆在掌控中,我若是真想杀你易如反掌,何须动这些小心思?”
杨务观摇了摇头,身躯向后倒去,身后空间顿时生出滚滚焚香将其托起,化作一把降龙大椅供其坐下,
“我只是想与你聊聊,现在的你究竟是什么存在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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