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刚才旖旎的气氛瞬间散得一干二净。
顾怀瑜连忙起身把直挺挺往后栽的人一把搂住腰,抱小孩一样把人抱起来。
径直朝后殿走去。
他一撩蟒袍下摆坐在床榻上,沈姒靠在他的肩头,双眼紧闭,面容惨白。
寝殿的侍女被游锦特意打点过,安静的用细香点燃香炉后,悄无声息地侍立在一侧。
“姒姒。”
顾怀瑜压低声音,懒散地在寝殿响起。
见怀里人安静得像颗苑丝草一样,依偎在顾怀瑜的颈窝里,细细软软的呼吸打在他颈部的皮肤上。
往日里一听他的声音就像只炸毛兔子的人,哪怕他解释了那块芙蓉饕餮玉佩,说了她乖巧就会护着她。
他的小王妃不信他。
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不像幼时一样满是信赖,带着和别人一样的谄媚讨好,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
顾怀瑜伸出食指戳了戳沈姒绵软的脸蛋。
“姒宝。”
顾怀瑜又叫了一声。
怀里的人靠在他的颈窝上睡得安稳。
以往的官员为了贿赂他,曾向他进献过貌美娇娘。
百媚横生,纯真乖巧的,各种扬州瘦马从马车上步步生莲地下来,看得宴席上的男人眼睛都直了。
顾怀瑜不喜欢,那一双双眼睛里是攀权富贵的讨好谄媚,纵使生得貌美,眼睛里的光也是浑浊的。
他兴致缺缺地将美人转头赏赐手下,心中只觉得无聊。
或许是年幼时,有个在他府上呆了半年的粉团子,天真澄澈的杏眼看向他时满是欢喜和依赖,让他自此经年,再也忘不掉。
明明最坐不住的人,却能为了让他眼疾早日康复,坐在祠堂里用稚嫩的笔迹抄写一页一页的佛经梵文。
听母妃说,那张小脸上满是认真和虔诚。
觉得他长得好看,哪怕失明抑制不住心中烦躁他一时失言凶她,那个粉团子过一会儿又会举着她在王府花园里刚薅的花跑过来找他。
开心地在他身边叽叽喳喳地说哥哥你真好看,你要多笑笑,病会好得快。
他能隐约视物时,粉团子拉着他去放纸鸢,去看风起时,金黄的银杏叶漫天飞舞,像是挣脱牢笼宿命的蝴蝶,在甘州下的第一场鹅毛大雪里一起堆圆滚滚的雪人。
她年纪小,还没到上私塾的年纪,每天快下课的时候就乖乖地坐在台阶上,安静地堆石子等他。
在他写课业时会在他喝的苦丁药茶里,往里面扔她最爱吃的饴糖。
茶水洇开一层层芝麻油花,没有桌子高的粉团子抱着他的腿,一脸认真地说哥哥的茶太苦了,我舍不得哥哥吃苦。
知道他不喜欢黑,就塞给他拳头大的夜明珠,娇憨着说这样哥哥就不会害怕了。
他就这样被粉团子拖着,熬过了凉州最冷最黑的冬天。
凉州最后一场大雪下完后,粉团子就和他分别了,临走前笑得乖软,声音娇憨满是欣喜道:哥哥你等我长到十六,我一定带着十里长街的红妆来做你的王妃。
凉州离洛阳一南一北,书信来往不便,自分离之后音信全无。
父亲突然去世,母妃思念成疾溘然长逝,王府一片兵荒马乱。
春去秋来,夏风冬雪,万物轮转八年,他没有等来那个说带着十里长街红妆做王妃的粉团子。
东都一纸诏令,他孤身去了洛阳,他以为粉团子长成了明艳动人高傲的样子,却没料到,再重逢时,故人已经不是故人。
而那句十四年前的童稚戏言,只剩他一个人记得。
怀里的沈姒不知道是梦见了什么,浑身颤抖,泪水顺着眼尾簌簌滚落,呓语着“别打我......我不要......别打我........”
顾怀瑜追忆往昔的思绪被打断,哄小孩一样顺着沈姒纤薄的背脊,“不怕,不怕。”
“呼噜呼噜毛,吓不着。”
眉梢眼尾是燃香也压不住的困乏疲倦,顾怀瑜仍然强撑起精神哄着怀里做了噩梦的人。
书房的白烛灯火通明,彻夜未息。
清晨沈姒睡到自然醒时,思绪茫然了足足一盏茶的时间,才发现自己再一次依偎在顾怀瑜的怀里。
那双修长的大手一只搭在她的腰上,一只搂着她的肩背,睡得正沉。
沈姒想悄悄起身的时候,身旁的人若有所觉,搭在腰上的手用力将她重新抱紧。
“别动。”
声音满是烦躁。
沈姒吓得不敢再动,趴在顾怀瑜身上连呼吸都变得清浅。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上面的呼吸声渐渐平稳,沈姒这才偷偷抬头往上看。
入目是干净利落的下颌线,眉目深邃,浓密笔直的睫毛根根分明,在眼睑下方垂下好看的阴影。
睡着的顾怀瑜好像看上去没有那么可怕,沈姒心里想到,多了几分安全无害,少了几分偏冷阴鸷。
若是不知名讳,这样的俊俏的皮囊打马游街,定是能让京中女娘人人恨不得摘花以赠。
不过眼下的黛青明显,顾怀瑜眼疾未愈,仍然不时有人前来王府,一天中多数时间都泡在书房处理繁忙事务。
估计压根没睡过几个好觉。
不敢想象顾怀瑜要是回了内阁,该忙成什么样子。
看来百姓口中的“佞臣贼子”也不是那么好当的,沈姒在心中感叹。
她以为在过个一时半刻顾怀瑜就该起了,可是没想到大半个晌午都过去了,顾怀瑜还在睡。
沈姒饿得不行下床用膳时,顾怀瑜才懒懒的睁开眼皮,困倦地问道:“去哪?”
不待沈姒回答,肚子咕噜咕噜作响的声音已经给出了答案,顾怀瑜箍着他腰身的手丝毫不动。
沈姒饿得头昏脑涨,膳食穿过刺绣的屏风飘来的香气让她饥肠辘辘,为了自己的肚子,沈姒无奈道:“王爷,我就下去用个早膳,等一下就回来了。”
见顾怀瑜还是不松手,沈姒眨巴眨巴杏眼,笑容乖软,声音也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娇憨,“真的就用个膳,一时半刻就回来了。”
顾怀瑜依然没有松手,这个人幼时就是这么跟他说的,十六岁带着十里长街的红妆来见他。
可他等来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
如何还能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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