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左右,老陈上来打扫卫生,告诉唐钺有紧急情况,唐钺示意车上去说。唐钺来到车上,老陈告诉唐钺,上午得到的李主任出行消息已给了盛婉真小组,他们回复说,上峰很重视此次行动,盛婉真小组中午接到的电文,说匡育民主任来了。此次劫取徐博士资料的行动,由匡育民指挥,今晚商讨具体分工计划,需要咱们和上海站接应。唐钺分析,匡育民是老牌国民党员,曾任冀东省物资委员会主席,虽然现在屈居军统一隅,但亦不可得罪。二人好是纳闷了一阵,此次行动这么重要吗,还需要匡育民这样的老牌军统亲临。
老陈问晚上咋办,唐钺想了想说这样,你去准备晚上的事情,务必多加几道防范,防人之心不可无,我再去核实一下消息。老陈说,人家晚上让咱们单独去,建云裳那也是。唐钺说,让陈志瑜的人也准备吧,不可大意,匡育民要出事,谁都逃不脱干系。
唐钺被匡育民突然到来的消息打了个措手不及,他叫来程立,告诉他务必在76号盯着,自己出去办点事,有人问就说去协调物资调配,但有什么事情一定上点心,及时告诉自己。程立点头,让唐钺放心去,自己盯着,有什么风吹草动一定留心。唐钺自己开车去了一家雅致的茶馆——文雅居,不得已启动自己的一个私人关系。大约一个小时,得到了重庆回复的消息,匡育民三日前离开的重庆,走的水路,去向不明。唐钺又让这家电台给老金发了召回电报,然后去约定地点与老陈汇合。
晚上八点,老陈开了准备好的车,朝着外滩东临寺的方向开去。那一带也是物尽繁华、路尽纵横,利于撤退和埋伏。唐钺说,我今天特别不踏实、不知道是因为要见匡育民,还是要与他们真正的面对面,还是因为什么,叔,你说我是不是越来越胆小了。老陈轻笑说,人啊,年龄越大越胆小,咱现在做的事就是刀尖上舔血,怕也无用。你要是真的倦了怕了,咱可以不干啊,去找子路,不用担心钱啊,你们唐家有一笔钱存在了渣打银行,那是夫人用她的嫁妆,作了多少年生意挣的钱,不愿带回蒙古,说留给你结婚用的。老陈随后说了户头和金额,足足吓了唐钺一跳。唐钺抱怨说,叔你不早说,不然我和子路早环游世界去了,还读什么书啊。老陈笑了,就怕你们给败没了,夫人不让说,让直接交给未来的少夫人。唐家的存款、老物件、还有一些应急用的物资,都放在1号安全屋的暗室了,你是第二个知道的人,说完老陈得意地笑起来。
唐钺有些伤感,说,叔您回头去找子路吧,别在这跟我天天提着脑袋过日子了。老陈说那哪行,夫人让我看着你,我要走了夫人不放心,我也睡不着觉。再说我是你们家包衣老奴,你得给我养老,你知道的,子路可靠不住。唐钺说,子路没准给您带回来一金发碧眼的儿媳妇,二人说着又乐,完全有可能,子路让夫人惯的,啥事都可能干。
二人围着盛婉真小组给出的会议地点——榆林当铺,转了两圈,商社和藤园的人都已就位,游动哨也在固定线路上行驶。老陈说十点还有远呢,咱们找一至高点观察一下如何,唐钺点头。
老陈带唐钺穿过一条窄窄的胡同,从后门进入一家干净的小面馆,十几张桌子,昏暗的灯光,只有一个老妇人坐在里面。老陈朝着老妇人点头后,进入厨房,从厨房走上二楼的临街卧室,卧室里没有点灯。
从卧室的窗户,正可以看见斜对过百米外的榆林当铺。唐钺说这位置不错,正可以看看周边情况。老陈说窗户开小点,没准正有人看咱们呢,旁边的三层高御翔居饭店、瓦舍里旅店,都比咱们的位置利于观察,还有那些茶馆、咖啡馆都是人,今天情况很复杂,所以咱们先看看情况再决定去不去。唐钺说,不去的话,得有合适说辞,不然老板也帮不了咱们,现在老板也难。叔,这位置不错,一会儿我自己过去,您在这掩护我就行,老陈说可以。
二人在窗边看了一会儿,借着路灯的光影,老陈指着外边几个摆摊的,说都是这两天刚刚出现的,但不知道是哪个方面的人,唐钺刚想说话,老陈忽然一个蒙氏擒拿手将唐钺压在床上,利索地将绳索捆在唐钺的身上,一个年轻女子跑进来,帮老陈把唐钺捆在窗边的椅子上。唐钺说,叔你干嘛,愣怔片刻,又急着说,叔你不能自己去,下面好像有日本人。老陈接过那个女子递过来的毛巾塞住唐钺的嘴,看着唐钺语重心长地说,子舆,今天形势有点不妙,这么晚了街上哪能有这么多人,那个卖香烟的走路摆着腰,一定是个日本人,再说哪个卖香烟的不吆喝呀,所以一定有问题,我去看看,如果没事我来接你。一会儿给你拿开毛巾,但你别叫啊,这个小店里是自己人不假,但她们不是干咱们这行的,别害了人家。老陈说完径直走下楼,年轻女子拿下唐钺口中的毛巾,帮他挪到窗边适宜的角度,并示意唐钺噤声,唐钺无奈只好焦急地注视着窗外。
老陈应该仍是从后门出去,绕着胡同走到的前街。唐钺看见老陈走进榆林当铺时,街上各色人等并无异常,唐钺心里默默祈祷。九点五十九分,建云裳来到榆林当铺,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时,忽然定住继而转身向外跑,一声枪响,建云裳扑倒在地,一面口中大声喊着什么,一面连连开枪,当铺内涌出几个人将建云裳围住重新拖至当铺内,同时当铺阁楼上升起一颗红色信号弹,街上的一些小商小贩瞬间手上出现了枪支,朝着街上的行人开始戒备。唐钺可以清楚地看到商社和藤园的人,由于没有得到命令,只能安静地躲在暗影里。这时远处传来摩托车的轰鸣声和日本人的呵斥声,唐钺挣扎着站起来看向远处,是日本宪兵来了,自己这是中了埋伏,必须赶紧撤退,唐钺压着声音喊到,快给我解开,要通知他们赶紧撤退。年轻女子迅速解开唐钺的绳索,告诉唐钺陈叔已有安排。年轻女子拿出一把弩枪,朝着对面的嘉义旅馆发射了一枚弹针,不到半分钟,外面响起三长三短几声唢呐声,借着枪声想起,路灯被尽数打碎,街上一片漆黑,也瞬间陷入死寂,只有日本宪兵越来越近的摩托声,年轻女子说,这是陈叔约好的撤退暗号。
年轻女子低声说,少爷,陈叔都安排好了,我送你回去吧。见唐钺不解,年轻女子又说:“少爷,我是苏兰,是厨娘哈斯琪琪格和苏大山的女儿,是小不点”。唐钺闻听不禁惊喜交加:“原来是你呀,小不点,这么多年你们去哪了,嬷嬷呢?苏兰说,楼下老人就是,快走吧,我送你少爷,陈叔一定是中了埋伏,一会儿怕要戒严,你就走不了了。我的伙计在外面盯着呢,陈叔的事他会注意的”。唐钺见外面的日本兵越聚越多,不能连累苏兰一家,唐钺跟随苏兰快速下楼,给哈斯琪琪格深施一礼,遂从后门离开,哈斯琪琪格含泪跪倒在地,向长生天默默祈祷,保佑少爷,保佑少爷。
苏兰领着唐钺找到老陈开来的车,熟练地坐到司机位上,发动了汽车。唐钺说,我自己走,你赶紧回去。苏兰执拗地说,陈叔让我送你回家,不让你擅自行动,快走吧。唐钺无奈地准备上车,却在苏兰目光转向车外时,一把锁住苏兰的脖子将她拉下车。
唐钺转身上车一溜烟开出百米开外,却发现苏兰坐在后座上,手上还有一把手枪。唐钺哎呦一声停车,说姑奶奶,我要去的地方很危险,快下去! 苏兰说,我必须送你回去,开车吧。僵持了一会儿,费了一番口舌,唐钺确实耽误不起,只能开车直奔榆林当铺而去。
榆林当铺周边街道已经戒严,摩托车的探照灯将街上照的一览无余。唐钺将车停在远处,走下车潜行至附近暗影中,心急火燎地看着戒严的日本兵,眼睁睁地看着老陈、建云裳被托上日军的卡车。唐钺长长叹一口气,现在上去就是一死,也救不了陈叔。唐钺快速潜回车内,命苏兰开车,自己则在后面,将车内藏着的MG34机枪和一只狙击步枪迅速组装好。苏兰回头看了一眼唐钺的机枪,问能救陈叔吗?唐钺说不知道,赶紧开车。
唐钺令苏兰将车停在一条狭窄胡同中,自己爬上一家三层邮政所的楼顶,这是一个十字路口,是从榆林当铺回76号、或者宪兵队的唯一一条大道,其它小路,唐钺想日本兵不会选择。十几辆摩托车护着一辆大卡车浩浩荡荡呼啸而来,唐钺几枪就打爆了卡车的轮胎,一阵扫射后,唐钺跳下楼试图靠近卡车,却被日本兵的密集射击挡了回来。唐钺又凭借不停变换隐身位置,一枪一个地挨个狙击日本兵,十二、十三,唐钺想逐一消灭对方的人,就能救出老陈。但时间却慢慢流逝,已经快四点了,再有一个多小时天就亮了。唐钺又转换位置打倒四个日本兵,一种杀戮的快感冲击着唐钺的神经,也许这样终结也挺好,日本兵夹杂着特务的身影越来越多,将唐钺的活动区域不断缩小包围。正当唐钺的神经趋于兴奋、杀戮越来越忘乎所以时,苏兰摸到唐钺身边,告诉他对方人太多了,一会儿对方的援兵再到了,就走不了了。
唐钺没想到,几乎打了半夜,还是不能靠近卡车,机枪、步枪的子弹就快打光了,心中也一片茫然。沮丧的唐钺被苏兰拖回车内,在苏兰的不断提醒中,唐钺回过神来加速开车逃离,苏兰在后座一路狙击追赶的日本兵。几乎逃了几十条弄堂巷口,二人才摆脱追击将车停到一条安全巷子里。
苏兰提醒唐钺:“少爷现在应该在家里,还有陈叔被抓了,您该想想如何与陈叔切割。如果不能与陈叔切割,您就不要回去了,陈叔说您最好离开上海。” 唐钺此时头脑一片空白,没有心情、也没有时间与苏兰再说什么,只给苏兰一些钱后,让苏兰赶紧自己离开。唐钺沮丧的心情此时已无以言表,小心将车开回隐蔽的仓库后,唐钺换了衣服、换了一辆车开向大行百货方向。在繁华地带的一个指定位置,给商社、藤园留下三小时内撤离的指示以及新的联络方式。街边的混沌摊已热气腾腾,唐钺不敢停留,一路开到家附近,将车安置好,装作跑步的模样快速回家。进门后,唐钺赶紧将电话线拔开,将老陈的洗漱用品、拖鞋、简单衣物整理打包,放到楼下的一个杂物间里,摆放成有人住的样子,自己则回去洗脸洗头,喝了一些白酒,换成家居衣服。天已微明,唐钺口干舌燥,一边喝水,一边想着自己如何能回76号,眼泪却止不住留下来。
不到七点,外面想起敲门声,唐钺想,该来的总会到来。唐钺一身酒气地打开门,是李主任、于连和程立。唐钺一脸懵懂地迎接着三位,赶紧将沙发上的被子放回卧室,顺手虚掩卧室的门,同时礼貌地整理着自己的衣服。李主任坐在沙发上,示意于连和程立进行搜查,二人一番简单检查后,向李主任摇头表示没有什么。李主任问唐钺,司机陈振山呢?
唐钺说,昨天回的早,他应该回家了,要是晚的话,他会在楼下对付着歇会儿。李主任听闻,让唐钺带着去楼下看,又问了老陈的住址。楼下杂物间只有一张床,几件衣服、鞋子和洗漱用品,唐钺心想,他们这是还没去老陈登记的住处。唐钺追着问李主任,老陈怎么了?李主任拍拍唐钺肩膀说,电话线掉了,快去换衣服吧,让程立等你,说完带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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