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到了饭点,何忠继让雪雉扶着甄婆婆去往餐厅。
今晚的饭菜格外丰盛。只是太淡,绘青只能就着咸菜喝粥,只不过这一顿她也品出了些许美味。
咸菜是萝卜丁,嚼着是“嘎嘣嘎嘣”,又脆又咸,让绘青忍不住多喝两口粥。
“还有南瓜呢。老婆子嚼不动,只能吃南瓜啦。”甄婆婆说,“吃不了这么多,绘青和这个女娃...你叫什么呀?帮婆婆分担好不好?”
何钟佳为杏子翻译,后者却不好意思起来。
”我是杏子。别、别这样嘛...婆婆您怎么开心怎么来?”杏子说。
四娘如实翻译。
“吃呀。我们就是要吃饱。吃饱了,什么事情都好说呢!不过婆婆饱了之后就不一样了,婆婆爱睡觉,哈哈哈。”
绘青听着,只觉得心酸。
婆婆会死。她很老了。她总有一天会死。
婆婆很老了,婆婆是老人。
但婆婆又是好人。婆婆是一个很好的人,她会照顾起晚辈,会怕晚辈吃不了粥,因为粥很清淡。婆婆刚刚还说,形小的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甄婆婆,我好喜欢你呢。”绘青想了想,说。
“我也好喜欢你呀,小姑娘。”甄婆婆喝口粥,说。
“甄婆婆,你什么时候死?”绘青问。
何忠继和何钟佳的脸色顿时变得不太好。
“很快了。婆婆已经分不清很多东西了。婆婆好老啦。”甄婆婆说。
“婆婆,你可以不要死吗?我还挺喜欢婆婆的呢。”绘青说。
何忠继和何钟佳的脸色黯淡了几分。
“婆婆准备死啦。只不过婆婆想,有这么可爱的姑娘要问婆婆好多东西,婆婆不去解答,就太不成体统啦。”甄婆婆说,“那我们拉钩上吊,我们约定好啦?婆婆老死不了的,婆婆要见你一面呢,好不好?婆婆可稀罕你啦!绘青,你真好看。谁见了,都会稀罕。”
“婆婆不可以说死,好不好。”绘青说,“婆婆要长命百岁。婆婆活到一百岁。”
“婆婆今年九十九咯。”甄婆婆笑嘻嘻的,“绘青呀,我们不想太多了。你知不知道命运呀?命运是不能违抗的。婆婆算到啦。明天,婆婆就死了。”
“婆婆不许死!婆婆要长命一千岁!”绘青抗议。
她怎么知道这么多。
她只想着自己所面对的一切帮助过自己的、对自己来说善良的人能一直“活着”。
“绘青是好女孩。”甄婆婆说,“绘青很好的。绘青是命定之人。如果甄婆婆不在了,绘青也要记得。
“甄婆婆老啦。什么都不记得啦。不过甄婆婆好久没有见到绘青这样纯粹的孩子了。
“小四,你以后能直步青云的。
“忠继啊。别想太多...总有一天你的聪明脑袋会害了你呢。你要知道,机关算尽,最后身边的人也会背叛你的。你很聪明,但不够聪明呀。”
“小辈受教了。”何忠继说。
“婆婆,小四挺您的。”何钟佳也说。
吃过晚饭,甄婆婆也走了。今夜,绘青自己住一间房,杏子住一间房——虽然房间奢侈宽敞,但绘青老睡不着。他总没什么安全感。
直到凌晨三四点时,绘青被声音惊醒。
她爬起来掀开窗帘,只见满城灯火,夜空也被爆竹烟花染红。
家家户户走出门,双手合十高高举在头首前,又跪下;再举起、再跪下。
天空并不算黑,各类爆竹已然染红半边天。
似乎是哭嚎,绘青凑近窗去听。
家家户户犹如死了亲家父母,或者恩人离去,抽泣声不绝于耳。
绘青觉得不妙。
再不过一会,绘青从窗户前清晰看到何四娘和何二当家——也就是何钟佳和何忠继,他们不约而同走出府邸,点燃一盏纸扎灯火,慢慢放飞,任凭其往天边远去。
紧接着,各家各户放起会飞的燃着的灯。
人们开始唾骂,只不过太小声,绘青听不到一丝清晰耳语。
何四娘在绘青眼底下俯下身,双手合十,似乎是在祈福。
不过一会,似乎是有人发话,人们安静下来。他们一个接一个的双手合十,开始祈福。
绘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只觉得不妙,觉得吵,觉得心悸。
“绘青大人。二当家请您去。”
绘青听到门外声音,更觉得不舒服了。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绘青问。
“甄婆婆寿终正寝了。”门外人说。
“甄婆婆死了。”绘青说。
门外人应了一声,再没有回应。
人老了就会死。绘青知道呢。
可是她所见过的人,一个老人,一个老太婆,很慈祥,人很好——就这么一个人,现在死了。
“是真的,对不对?你不许骗我哦。”绘青说。
她留着些期待。
“甄婆婆已经很老了。已经高寿了。节哀。”门外人说。
绘青咽了口唾沫。
她现在应该哭么?
可她很老了。绘青知道的。
老人,是会死的。
她这样对绘青,现在的绘青也于心不忍。
这么一个人,就死了?
这又是绘青第几次感受到死亡呢。
绘青没有哭。她冷静下来,告诉自己,老人肯定会死。
甄婆婆,松尾爷爷,他们都老了呢。接下来可能就是松尾爷爷啦。天天小儿子讨媳妇,结果某一天太老了,睡着睡着,死了。
绘青咽了口唾沫,然后是第二口,第三口,直到她忍不住,哭起来。
她明明只和甄婆婆见过两面。
可正因如此,她无比遗憾。
或许甄婆婆之前说的话,是道别?绘青又想。
她这么一想,眼泪止不住的流。
“甄婆婆仙逝龙港。”何钟佳说,“我们应该为婆婆大办葬事。”
何忠继点点头:“老三老五呢?”
他们现在在一起,也听说了。他们都难过。”四娘说。
“大哥?”何忠继问。
“也不舒服。”何钟佳说。
何忠继沉默。
“这次是婆婆。你别算计这么多了。我们应该大办。”何钟佳抗议。
“我在想其他事。我们都应该想的事。”何忠继说。
“什么?”何钟佳问。
不一会,一个小厮敲门,何忠继应了,来着才跌跌撞撞跑进来:“二当家!小的刚刚才通知大当家...”
“直说。”何忠继不以为然。
“老爷...何老爷...刚刚病重,不出一个时辰,已经...”
“死了?”何忠继问着,又看向何钟佳,“你看。就是这么巧。你说,老爷和甄婆婆的葬礼,能不能相撞?”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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