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一顿猛训,最后几句二柱娶亲的事,真真正正触动了黄六娘的心事。
二柱已经十二岁了,还有三年十五岁,就可以娶妻成家了。
可现在,自己家七口人在一个屋里挤着呢,二柱娶妻,是真没地方住了。
本来她就一直在和夏守平商量,再起间新屋呢,可惜手里的钱不够,这房子就一直没盖成。
如果大哥真给银礼了,那起两间新屋是没问题的,二柱三柱就可以都解决了。
想到这里,黄六娘擦干了眼角的泪,没再吭声了。
卿宝却在旁边看得心底直冒凉气,为了二柱,这哭得撕心裂肺的黄六娘也同意把夏瑜卖了?
这可是亲娘啊,为了儿子也可以舍得女儿。
卿宝的心,拨凉拨凉的。
挣钱,一定要挣钱自己养活自己,这个世道,谁也靠不住。
亲生爹娘又怎么样啊,为了儿子,随时随地可以牺牲女儿,她可不想当被卖的那一个!
见儿媳妇服软了,夏老太太满意的笑了,站起身来道:“这几天你爹身子不好,不思饭食,我正思量让你们给你爹买点果子点心垫补垫补呢,既然你家有现成的,我也来了,就顺便给你爹拎点回去吧,也是你们的孝心。”
卿宝在旁边听得直翻白眼,见过不要脸的,可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随便找个理由就要人家的东西,这可真是穷疯了。
既然老太太开口了,黄六娘再不愿意也得把东西拿出来了。
那个放东西的篮子,黄六娘是藏到柜子里的,老太太坐的椅子,也是在柜子旁边放着的,当黄七娘开柜盖去拿东西的时候,老太太那两只眼睛如雷达般就一直在扫视着柜子里的东西。
见婆婆盯得紧,黄六娘也不敢做假,只得将篮子拎了出来,放到柜子上:“都在这儿了,一共这点东西,说是六丫病了,我娘让送来的。”
“是看六丫的最好,这么点东西就想把我孙女要过去,可是门都没有。既然六丫病着呢,我就少拿点,让你爹尝个鲜就行了。”说着话,老太太拿了四个苹果一包点心放到了外面,从烧鸡上撕下了两个大腿一个鸡头也放在了蓝子外面。
黄六娘见婆婆没把烧鸡全拿走,顿时就长出了一口气,五柱馋得都流哈喇子了,虽说孩子吃不上鸡腿了,吃鸡肉也行啊。
可没等她这口气出完呢,夏老太太拎起了篮子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道:“这篮子我先用用,等过几天再给你送来。”
老太太如一阵风般,拎着篮子一路小颠着就走了,等黄六娘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以后,老太太已经没影了。
卿宝也傻眼了,这还是看在她生病的份上“少拿点”,那多拿又该怎样啊?岂不是全拎了去,一点不剩啊?
苹果拿走了一半,点心拿走了一半,烧鸡只剩两只腿一个鸡头,那块蓝布也拿走了,篮子也拿走了……
黄六娘气的浑身直哆嗦,回过身去在夏守平脸上就挠了一爪子,大声怒吼:“一个大老爷们,你怎么这么多嘴多舌,你那老娘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啊?蚊子飞过去她都得扯条腿,你看你看,这还剩什么?”
夏守平自知理亏,只是捂着被挠破的脸,一声不敢出。
“你给我滚,滚你娘那去,和你娘过去吧?我和你过了十多年了,你竟然还不和我一条心,事事向着你娘。别的我就忍了,我娘家给六丫送点吃食来,你还让她拿走多一半,你滚,你滚,你这个不中用的老爷们,给我滚远点!”黄六娘连叫带骂,连踢带踹,把夏守平踹出屋去了,然后啪的一下,把房门关上了,把夏守平给关外面了。
夏守平绕到窗根下,隔着窗户叫道:“六娘,有事说事,你别生气。她是我娘,她要拿什么,我能有什么办法?你开开门,咱们慢慢说。”
黄六娘也不理他,气呼呼的把两个鸡腿上的肉撕下来一半,分成五份,一个孩子给一点:“早知道那个不要脸的来,我还不如早早把烧鸡给你们吃了。我可怜的丫头小子啊,谁让你们命苦,摊上这么个不要脸的奶奶和不中用的爹呢。”
四个柱子接过鸡肉,三两口就吃光了,吃完后,还一个劲的舔手指头,吮的手指啧啧作响,看样子是连手上那点油渍也不放过了。
五柱吃完后,见卿宝没有吃,立刻扑过来热切的盯着鸡肉,讨好的对卿宝道:“六妹,你要是不吃,给我吧。”
卿宝把手中的鸡肉给了五柱,五柱刚要往嘴里塞,黄六娘啪一下从他后脑勺上拍了一下,生气道:“你六妹生病呢,你还抢她的东西吃,你咋就这么馋呢,吃吃吃,你就知道吃,把鸡肉还给你六妹,滚一边去。”
知道她心里有气,不管是夏瑜还是夏老太太,都让她打心里往外冒火,可不管怎样,孩子不应该成为她的出气筒,卿宝懒得理这个只会窝里横嘴上硬的女人,把鸡肉塞给已经咧嘴哭起来的五柱,小声对他说:“快去二哥身后吃去。”
五柱接过鸡肉,一溜烟跑到二柱后面去了,还未站稳,已经把那些鸡肉全塞到嘴里去了,塞的两个腮帮子鼓的都嚼不开了。 。。。
四个柱子吃完了鸡肉,又一人拿了个窝头,然后在二柱的带领下,打开门出去玩了。
夏守平见黄六娘没有再关门,就悄悄的溜了进来,刚进了屋,就看到黄六娘黑着一张脸瞪了他一眼,不过倒没有再让他滚出去。
“六娘,你别生气了,气病了身体,不值当的。”夏守平脸上堆着笑,陪着小心。
他不说话还好一点,这一说话,又把黄六娘的火气给勾起来了,黄六娘放声怒骂道:“我嫁给你,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以前我当姑娘的时候,在娘家没挨过一次饿,再你家了可倒好,没吃过一顿饱饭。你娘花言巧语的骗我,说老四老五成亲送不起聘礼,把我的嫁妆都骗去了,给他俩个儿子都娶上媳妇了。等我手里没东西了,立刻就摆出一副婆婆的脸来,天天横挑鼻子竖挑脸的,你说说,你说你娘这是不是叫忘恩负义?”
听了黄六娘的话,卿宝还真是意外。
本来她就有疑问,既然黄家过的富裕,那黄六娘应该有陪嫁的,日子怎么也不至于过成这样。
现在这才明白,她不是没嫁妆,而是嫁妆都被老奸巨滑的夏老太太骗走了。
想来以知道,黄六娘刚进门时,是娇羞的新嫁娘,岁数也不过十几岁,估计也抹不下面子来应对夏老太太,所以就吃了个大亏。
不过,她说的“老四”,卿宝知道,应该是六丫的四叔夏守全,那“五叔”是谁呀,六丫的记忆里根本就没有这个五叔呀。
“娘,谁是老五呀?”卿宝做出天真的样子,问黄六娘道。
一提起老五,黄六娘竟然咬了咬牙,显然她对这个老五,恨的不是一点半点。
“还有谁呀,就是你爹的好五弟,你奶奶的小儿子。”黄六娘剜了夏守平一眼,继续说道:“你这个好五叔,那可是你奶奶的心头肉啊,从小读书,一天农活没干过,你奶奶就指着你五叔给她挣个‘诰命夫人’呢。”
黄六娘那满脸的讽刺,连卿宝都可以想象得出,夏老太太当初是如何的痴心妄想,提起这个小儿子时是如何的趾高气昂满怀希望。
“考到二十多岁,连个秀才都没考中,后来说是谋了个什么差事,带着妻儿就走了。一走就是十来年,连个音信都没有,到现在都不知道是死是活。”
既然人都走了,黄六娘不该这么恨他吧?
一个小叔子,走就走了呗。
夏守平拽了拽黄六娘的衣服,小声说道:“和孩子说这些做什么,她又听不懂。过去的事就过去了,说那些就没意思了。”
黄六娘猛的一拽,将衣袖从夏守平手里拽出来,大声训斥他道:“过去了?这事总也过不去,你想过去也行,你去和你娘说,以后老五家的税别让咱们交了,把以前我替他交的税还回来,这事我立马就让它过去。”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呀,怎么还和交税扯上关系了?
卿宝觉得自己脑子有点不够用了。
这个破家,事儿怎么这么多呀。
一提到交税的事儿,夏守平明显气弱了,他耷拉着脑袋坐在炕沿上,一声不吭。
黄六娘继续数落道:“老五一家子走了,可朝廷的税还得交着,要是不交,官府就把老五家的户藉消了,老五家就成了黑户了。怕她儿子一家成黑户,你奶奶就让你大伯家,咱们家和你四叔家,一起平摊了老五叔家的税。自家的税都交不过来,还要替他家交,都一直交了十二年了,再加上你那个好奶奶年年要不少粮食,咱们一家没饿死都是命大。”
对于古代的税收,卿宝知道的不多,不过听黄六娘这口气,这税收似乎不轻松。
卿宝本来想问问黄六娘税收的事情,可一想到自己现在是这个六岁的小姑娘,对这些事若太过热情,怕黄六娘和夏守平会怀疑自己,所以只好假装听不懂,没再继续追问。。。。
不过对于夏守平家为什么会穷的连间房都盖不起,卿宝是彻底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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