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没听错。你觉得有何不妥么?”龚梦舒反问黄启伦道,“当初你不是也赞成我们女人和男人一样有权利在外头做事的么?”
“当时是当时,现在是现在!”黄启伦挠头道。
“难道你当时只是奉承我所以说了那些言不由衷的话么?”龚梦舒声音虽然轻柔,但话锋却异常犀利。
黄启伦只是支支吾吾,却也无法反驳出个所以然来。
龚梦舒见此更加失望,她对黄启伦道:“我也有双手,我也能靠自己自食其力,你母亲年纪大了,点心供应的生意若是吃不消可以请人来帮忙,我想出去找点事做,一来可以多赚点钱,二来我父亲那里还等着用钱,所以抱歉启伦,我没办法再帮你母亲——”
在黄家,财政大权都抓在黄母手中,平时龚梦舒帮忙是拿不到半点收益的,甚至连嫁妆都被黄母没收去了,所以今日龚梦舒遇上急事才如此凄惶。经过这件事,她深刻认识到女人必须独立自主,若是依赖他人,早晚都是自寻死路。因此她也更坚定了要自谋生路的决心。
果然不出所料,黄母对龚梦舒私自想要出去谋事的行为呲之以鼻,她啪地一声,把龚梦舒端到她面前的饭碗往床边的案几上一拍,汤水洒了一桌子,她忿忿道:“自己家便有产业,非要出去找事做!你是瞧不上我们糕点生意小么?哪有自家人不帮自家人的道理!”腿关节虽然还疼着,但黄母说话还是中气十足。
龚梦舒一声不吭地听着黄母说话,一边把饭菜重新放好,踌躇了一会儿,然后淡淡道:“娘,实在是我娘家有困难,否则我也不会出此下策,现在我爹娘指着我过活,我不能丢下他们不管……再说现在黄家也不宽裕,我也不忍拖累你们,所以我只能出去找事做……”
龚梦舒几句轻描淡写的话语堵得黄母说不出话来,她瞪着龚梦舒半晌,却也无法反驳。
龚梦舒决定不能坐以待毙,她买了报纸看上面有没有务工招聘商行店员的广告,也经常出去亲自去商店询问缺不缺人手,可是茗城是个小城,并没有多少虚位以待,所以拖了几天没有什么进展。见龚梦舒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工作,黄母嘴上不说,但眼神和嘴角却总是挂了嘲笑之意的,龚梦舒也只当没看到。
这天龚梦舒提着送饭的空提篮从医院里出来,一路低着头沿着医院附近的马路牙子闷闷走路,走着走着迎面却来了两条人影挡住了她的去向。她方抬起眼来,眼前的两人朝着她微笑,其中一个人还喊道:“梦舒,这么巧,又碰见了!”
龚梦舒愣在那里,可再次见到故人却还是高兴的,“大少奶奶,墨琳,你们怎么在这里?” 龚梦舒问候的是程家大少奶奶林雪娴和三小姐程墨琳。她们此刻身处的是医院附近最热闹的商业街,街道两旁尽是高楼大厦,霓虹灯闪烁,银行商铺鳞次栉比。
林雪娴依旧是那副温婉可人的模样,程墨琳前阵子才见过,所以看到龚梦舒分外亲热,冲上来就拖着龚梦舒的胳膊不放,一边心疼道:“梦舒,几日不见,你好像又瘦了!”
龚梦舒但笑不语,却也悄悄地将卷起的袖子放下,遮挡住明显瘦得露出青筋的手臂。林雪娴站在一旁仔细端详着龚梦舒,虽然龚梦舒还是如往日一般清丽,但林雪娴还是从龚梦舒憔悴的脸色还有清减的身材、以及略微嫌陈旧的衣裳看出了龚梦舒的境况并不如前。
林雪娴于是走上前去,也和程墨琳一般关切地问道:“梦舒,你还好么?你家里的事墨琳跟我讲过了,我们今天就是打算去看龚老爷的……”
龚梦舒感激地朝着林雪娴颔首,道:“多谢大少奶奶的惦记,我爹情况已经好一些了,昨日还睁了眼看人,虽然尚且认不出我和我娘,但总算清醒了。”
林雪娴舒口气道:“真的么?那就好。”说着便和程墨琳一起坚持要去看望龚弘文,龚梦舒没法,只得带着这二位折转身回了教会医院。林雪娴探望过病床上的龚弘文之后,不顾伍佩思的推辞硬是留下了一些钱让龚太太给龚弘文买些东西,方才和龚梦舒及程墨琳退了出来。
龚梦舒对于林雪娴和程墨琳大老远地特意前来看望父亲很是过意不去,跟在她们后头呐呐道:“多谢大少奶奶和三小姐了——”程墨琳回头笑道:“梦舒,你嫁人之后变得很啰嗦哦,这句话你已经说了很多遍了——”龚梦舒闻声涨红了脸,随之也微微一笑。
林雪娴凝神想了想,对龚梦舒说道:“梦舒,咱们都是自己人,我有话也就直说了。你别瞒我,现在你们家的境况应该不算太佳,你有考虑找份事情做来补贴家用么?”
龚梦舒站住了脚,看了看林雪娴,只见林雪娴脸上满是恳切的神情,并不像她所熟知的程家那些妻妾们经常表现出绵里藏针的表情,这才坦白地点点头,道:“不瞒大少奶奶您,我最近确实是在找事情做……”
林雪娴和程墨琳互视一眼,程墨琳笑道:“梦舒,今日可巧了,我和大嫂过来之时,正好有人托付我们替他们洋行找个中学毕业的女士做商行的打字员呢!你有兴趣去么?”
龚梦舒眼睛一亮,但随之又有些迟疑,“可是,我……并不会打字。”
“学学就会了嘛,再说这份工作薪水不低,而且还不用风吹雨打,每天除了打字,只需整理整理资料就好了,不会很难的。”程墨琳极力怂恿龚梦舒接受这份差事。
林雪娴毕竟比程墨琳老道,察言观色半晌,知晓龚梦舒犹豫的心理,便在旁边补充了一句:“梦舒,你不用担心,这洋行绝对不是我们程家的产业,我晓得你不想再见到以前的老熟人……”程墨琳见大嫂这么说了,也连忙附和道:“是的,大嫂说的是,绝对不是我爹和大哥名下的产业……”
龚梦舒确实有那样的顾虑,眼下听林雪娴和程墨琳这么一说,心中的疑虑这才消去了大半。既然不是程家的产业,而程瑞凯又是从戎的军人,所以洋行应该和程家没有关系。只要不见到程家另外的那些人,哪怕工作再艰苦她都能承受,便点点头,道:“那多谢大少奶奶和三小姐的举荐了。”
“客气什么,你以后就叫我雪娴,也别叫墨琳三小姐了,反正你也脱离程家了,咱们三人以姐妹相称吧,”林雪娴提议道,引来程墨琳的连声附和。龚梦舒淡然一笑,心中也为新工作找到了门路而感到微微有些兴奋,她点点头,应了一声:“好。”
很快龚梦舒真的便在林雪娴的推荐下,进了那家就在医院附近热闹商业街的洋行上班。这家叫瑞丰洋行里专卖舶来品,有进口、出口、西药等部。出口部又分为皮毛、生丝等更小的部门。瑞丰洋行经营得很成功,引进的咖啡和西药很受国人的欢迎。龚梦舒在学校里学的英文便派上了用场,竟也能看得懂英文货单,因此很受洋行管事的看重。
刚刚得到第一份真正意义上的工作,龚梦舒放了所有心思在这上头,除了照顾病重中的父亲,其余的时间她还报名参加了商会英文补习学校,每天都是早出晚归。
黄启伦成天几乎见不到人,便开始有怨言。龚梦舒虽然也很想修复夫妻之间的情感,无奈时间太少,要顾全的事太多,因此对于黄启伦的不满只是沉默以对,却又无能为力。
繁忙的日子一天天过去,龚梦舒也收获到了工作上的回报。到了月底,果然得到了不菲的薪水,龚梦舒在心里松口气,第一次为自己能够独立自主为母亲分担生活的重担而感到满足和快乐,心中早已丢失的自信心也悄悄地返回来了一些。
林雪娴过来看望过龚梦舒几次,见龚梦舒这么快就能上手,也甚感欣慰。两人竟也成了经常见面的好朋友,加上程墨琳,三个女人比以前在程家的时候感情更深,龚梦舒苍白憔悴的脸上也渐渐有了好气色,不几日去新做了发型,整个人犹如脱胎换骨一般,走在茗城街头,竟也是窈窕淑女俏佳人一名。
瑞丰洋行的生意一直很好,听说经营洋行的幕后股东很有生意头脑,比如他刚开始将一家频临倒闭的西药店盘过来时,那家西药店还有不少未发出的药品,他叫人把样品字样拿下,将三支一盒装的非卖品换成12支装的商品,这样便发了一笔财。
龚梦舒深得洋行经理的赏识,但从来没有见过洋行幕后的股东,不过她生性清冷,并没有好奇到要去归根结底,非要见识那股东的庐山真面目,于是一直安安心心地在洋行里做事,她有自己的打算,等将来若是时机成熟,她也自己开个小小的商铺,卖些女人用的胭脂水粉,进货的渠道就从瑞丰洋行里进。
因为心中有梦想,原本感觉自己奄奄一息的龚梦舒好像又重新复活了起来,她的气色一天比一天好,尽管冬天的脚步渐渐近了,但本就俏丽的她,犹如一朵夏日里终于要绽开的玫瑰,一点点地,随着花瓣的展开,而散发出浓郁而迷人的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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