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没有变大。
但赵传雄觉着越来越冷,他搓了搓手,又跺跺脚,准备回车里添件衣服。
山里气温降的是真快啊。
他刚要迈步,却忽地愣住,盯着吴政方向眼睛发直。
吴政身旁,烟雾莫名聚拢,青青一团飘浮不定。
完全违反了现实规律,因为此刻还在吹风。
赵建国也看到了,屏息瞧着。
自从上次大环山所见,他一直在寻找这方面消息,始终没有收获,今日第二次见到。
吴政身旁烟气越积越多,体积逐渐有一人大,且缓慢凝聚人形。
远远瞧去,仿佛有人和他并肩站立。
“好了,我们回去。”
吴政转过身,远离悬崖,走向两人。
那团青烟跟着飘动,聚散不定,始终保持大致人形。
这……
赵传雄心底发毛,下意识退后。
一只手扶住他,是赵建国,他看向吴政旁边的烟雾,问:
“坐车?”
吴政也瞥一眼烟雾,朝旁边招招手。
老黄牛走来,停在面边。
低头让吴政踩住它的头爬到后背,而后往回走。
“你们随意。”吴政对两人说。
老黄牛走的不快,也就正常速度,赵建国选择步行跟在十余步后。
赵传雄回车里取了外套,也追上赵建国脚步。
三人一牛,一团烟雾步行进村。
半个小时后,远远瞧见大槐树下的灯火。
中途换了五根香,保持烟雾不散。
此时,大槐树下点着几堆篝火。
饭后,这些人围住篝火欢声笑语,聊得热火朝天。
不明情况的人见了,很难联想是在办丧事。
这片大地素来如此,丧事喜办,少见庄严肃穆的。
忽然,全场说话的声音小了下去,一串叮叮当当声传来。
众人同时望去,
村长李兆明领了两个头戴华冠,腰系红腰子的端公走来,铜锣、铃铛、鞭鼓家伙事一应俱全。
这是要干啥?
人们疑惑,
一般而言,死人入棺、下葬,都是阴阳师的事。
勘定风水,测算时间这些端公们并不擅长。
但村长怎么找来了两个?
难道主家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理?
或者觉得出车祸并不吉利,要祈福消灾?
两个端公一个黑脸,一个黄脸,五六十岁,左右乡里出了名的,据说有真把式,请他们做事情,具备相当效果。
他们来到场中,人们自觉腾出正对堂屋的空地。
原本的两位阴阳师,退到了旁边。
端公身后,跟着几个徒弟,快速将一面面小旗插在地上,围成个大圈。
“来几个人,把棺抬进去!”
李兆明招呼,人群里钻出几个结实壮硕的,从偏房抬出一口乌漆木棺材,瞧着油光充足,坚固沉重,绝对是上等货。
这原是李纯元为他老娘准备,却不想自己先用上了。
十几个壮年人上阵,沉重棺木落到小旗围成的圈里。
端公们也不闲着,一通操作,燃香烧纸,敲锣打鼓,绕棺材跳起发癫般的舞,而后进入堂屋。
不一时,屋内响起老太太悲呼。
端公的徒弟们抬起床板,往堂屋外走来。
床板上是李纯元尸身。
这是要装棺?
人们明白过来,李村专门请端公来装棺,倒是非常少见。
人群中,喜老爷脸上没有笑容,看着场中情形,眉头越皱越紧。
外行人瞧不见奇怪,懂行的,却容易发现问题。
端公装棺的做法,他也不是没见过,可那一般是安抚惨死者。
李纯元出车祸死亡,摔下山崖,身体都不完整了,也算惨死。
但他们的操作……
喜老爷忽地眼睛瞪大,低低骂道:
“胡闹!”
两个端公在前,徒弟们在后,将尸身抬了出来,即将装棺。
可就在这时,端公们忽然取出两张奇怪面具扣在脸上,一手持铜铃,一手握鞭鼓,同时摇动,且脚下步子进二退一,幅度夸张、癫狂起来。
那两张面具,青黑色,望去宛如戏剧脸谱,只是獠牙外露,额头生角,俨然就是傩面!
他们是在借法,这是要招魂!
怎么这时候招魂?
看热闹的人们却不以为意,脸上洋溢笑意,觉得李村长肯下血本,两端公要展示真本事了。
喜老爷最终没出声。
现在不是几十年前了,大家都知道科学二字,神神叨叨的东西,也就哄哄自己。
他看着五面小旗围住的棺材,隐隐猜到什么。
招魂,把死者魂魄招来,和身体一起装棺,又以五方旗印封住,不叫魂体离去,待得明日太阳出来,就没法离开棺材,最后一起下葬。
这是要叫人不得超生?
喜老爷思索,瞧着李兆明眼神变换。
这事儿说出来得罪人,别人估计也不信,暂且不管,待得下葬之后,再想个法子把人放了。
端公一舞毕。
李兆明指挥装棺。
“呜呜……我的儿啊……”
李老太太哭抢出门,扒住床板不撒手,令人侧目心揪。
这会儿,大伙才没有笑容,露出悲伤。
有人一语不发上前,搀扶老太太,让人继续装棺。
哐当!
棺材盖掀开,内里已经布置好,铺了各种垫子,还有一堆堆符纸。
几人抬起床板到棺材前。
端公摘了面具,放下鞭鼓等,准备搬运尸首放入棺材。
呼——
忽然吹来一股大风。
凉嗖嗖,迫人眉眼,下意识伸手挡在眼前。
篝火火焰压低,碳火骤然猩红,火星子冲天而去。
“妈的,夜里已经这么冷了。”
远离篝火的人群,感觉到冷。
装棺的过程,也受到一点阻碍。
“咦?小郑,你怎么现在才来啊?”
人群边缘,有人注意到骑牛而来的吴政。
随着老黄牛走近,风越大了,而且异常冰冷,好似赤身站在冬天。
人全都往篝火那边挤去。
火焰没了之前颜色,转为惨白,碳火莫名发绿,但没人注意这一点。
“我还没有祭拜呢,怎么就装棺了,往常不都是凌晨嘛。”
老黄牛走到棺材前,吴政跳下牛背,朝旁人发问,而后看向李兆明。
此时风又小了下去。
李兆明皱眉看向他,忽然发现这孩子目光非常古怪,叫他心底隐隐发凉,仿佛看穿了自己所有秘密。
他移开目光,指向两个端公,对吴政说:
“这是人家算的时间。”
吴政没看端公,朝人群望去,发现喜老爷也在。
“喜爷。”他叫道。
喜老爷挤开身边的人,走了过来。
“喜爷,现在吹大风,我觉着时间不对。”吴政对他说道。
喜老爷早看出问题,闻言立刻点头:
“是早了些。”
周围人有赞同的,毕竟喜老爷更熟悉些。
不过两位端公也远近闻名,并不是非常肯定。
喜老爷看向两位阴阳师,两人也都点头,他们算的装棺时间还早呢。
吴政又到李老师身边,说了会话,搀扶她到李纯元尸身前。
也在这时,他瞧清了李纯元。
虽然整理了遗容,但整张脸还能看到交错缝合痕迹,左边额头更是缺失一块。
“儿行千里母担忧,更何况阴阳两隔,还是多一些时间好。”吴政道。
虽然一个孩子说出这话有些奇怪。
但刚才的怪风,骤降的气温,为这个夜晚增添了神秘气息,还有喜爷、阴阳师附和,人们觉得是李纯元不舍,还不愿离去呢。
不过最迟明早太阳出来前,肯定要装棺下葬的。
李兆明脸色不好看,冷冷瞥一眼吴政,没说话。
他也是不信神神叨叨的东西,只是兜里银行卡沉甸甸,总觉着落袋为安,只有李纯元入土,这笔钱才真正属于自己。
之前,他没说假话,李纯元真是他看着长大,对其性格十分了解。
酒后开车这种事,大概做不出来。
去年就有一次,村干部到镇子开会,然后私下喝酒,不论怎么要求都拒绝开车,最后在宾馆住了一晚。
再加上苗池刚拿到驾照,平常也说过要借用李纯元的车练手。
最重要的是,一百万可不是小数目,不是你苗池开的车,为什么要拿钱出来?
现在有人跳出来阻拦,李兆明也不好恶了,
朝两个端公使眼色。
两人轻轻点头,将尸身重新运回灵堂,他们在灵前跳舞,真正做起消灾祈福的事情。
吴政上前,把手中燃烧着的死灰香插入香炉。
须臾,灵堂内青烟袅袅。
烟雾缭绕向李老师身边,聚散不定,引人啧啧称奇。
“务必不要断掉香火。”
吴政退后,手里剩余几根香交到赵建国手里。
得到肯定答复后,他远离人群,悄然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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