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萧季安豁然站起,话到口边,手方抬起,又止住了。
孟黜想做什么,何尝能瞒得过他的眼睛,只是一时骇然,没想到他决绝至此而已。
一眨眼的功夫,孟黜的脸上已经多出了纵横七八道的血淋淋伤口,翻开的皮肉如婴儿小口一般,鲜血淋漓而下。
“自毁容貌!”
“孟兄,你何至于此?”
萧季安摇头叹息,不知是惋惜还是钦佩。
无论是为了自家小义,还是为了家国大义,能做到如孟黜者,又能有几人?
孟黜抛下短刃,笑了笑抬起头来,仍未起身,声音没有一丝颤抖:“孟黜知尊驾实力高强,古道热肠,只求尊驾能给我这苦命的侄儿寻一良善之家抚养。”
“他日此子若有资质,再请尊驾传其武艺,告知父仇;若无资质,就让他平凡一生,延续义兄一脉香火吧?”
不知不觉中,孟黜已经流露出了一种绝望与死寂,他压根就不觉得,自己真能杀得了齐王,更多的是义之所致,不得不往罢了。
萧季安沉默了一下,上前两步,走到藤箱前,低头看去。箱中,婴儿吮着手指,睡得香沉,压根就不知道他这个最后的亲人要去慷慨赴死,在为他日后的生存而跪地求人。
“我答应你。”
萧季安缓缓说道:“我名萧季安,龙华城萧家嫡系子弟,此子送回萧家,抚养及教导自有我萧家来做,你可放心。”
他的语气淡淡的,但这番话听在孟黜的耳中,却让他瞬间狂喜,几不能自制。
龙华城萧家,十大千年世家之一,真正实力,远在齐国王室之上,即便是倾齐国举国之力,也奈何不得萧家。
孩子放在萧家长大,无论是安全还是培养来说,都远远超过了孟黜的最大希望。
“孟黜,拜谢恩公!”
“此去,可无憾矣!”
孟黜再拜,起身,留恋地看了藤箱中的孩子一眼,就要离去。
正在此时,“哇哇哇”的啼哭声忽从箱中传来,寒夜中犹自安稳睡去的婴儿,在这个时候适时地啼哭,顿时止住了孟黜的脚步。
看了哭啼的婴儿一眼,萧季安淡淡地问道:“孟兄,你要如何杀得那齐王?”
直接杀入一国王宫?这就便是他自己都做不到,遑论孟黜了。
孟黜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孩子的身上收回,道:“齐王于七日前到温泉谷行宫,孟黜这般模样,即便是亲生父母也认不得,以献上腾龙雄剑为名觐见,再借赏剑气象,或有机会成功。”
即便是打定了主意要慷慨赴死,提及此事的时候,孟黜还是只用了一个“或有机会”,可见他着实一点把握都没有。
天下之事,本就不是凭借着一腔热血就能成就的,齐王行宫中高手定然也自不少,他孟黜连一击之力,都未必能完全施展,即便是齐王给了他最好的机会,也未必能刮破对方一点浮皮。
“孟兄可是去意已决?”萧季安问道。
“不错!”
孟黜点了点头,望向婴儿时目光中的柔软尽去,化作铁一样的刚硬:“吾兄之仇,家国之难,孟黜又何惜一身!”
“壮哉!”
萧季安伸手在脚下虚虚一按,积雪四散,一片青光浮动,升出一把战阵长刀。
——三尖两刃刀!
“孟兄,萧某助你一臂之力,借你一腔义气,可愿否?!”
……
雪地中,脚印蜿蜒而去,大雪正自纷飞,人方去,脚印就被掩埋,恍若在身后有无形的大手,在不住地拭去存在的痕迹一般。
雪,越来越大了。
萧季安屹立在风雪中,远望着孟黜的背影,彻底地消失在一片白茫茫,再看那脚印模糊淡去,错非藤箱婴儿在眼前,昨夜之事几如梦幻。
忽然风乍起,吹散浮云,喷薄日光,整个天地好像一下子明亮了起来。
“千年忠义气,璀若日星光!”
萧季安叹息一声,提起藤箱,举步,迈出。
在将长刀交予孟黜的时候,他心中就是有感,经此一事,他的“刀:杀戮之意”,就要大成!
温泉谷方向的路上,多出了他大袖飘飘,银袍若欲融入风雪中的背影。
“泣血千里,志复深逆;持刀伐罪,义气云涌!”
……
温泉谷,因火山而成就,终年有好水常温,曝露于地表者就有泉眼温池数十,温度变幻不一,在这冬日飘雪时节,正是最好的所在。
谷中最好的一处温泉,有齐王行宫一座,金碧辉煌妆点,玉树芝兰遍植,本就是谷中一景,这些日子来更是不同。
齐王移驾行宫,温泉谷中遍挂丝绸帷帐,五光十色缤纷多彩,偶尔一阵风起,水汽氤氲朦胧中光影起伏,恍若天上仙境一般。
“宣阿丑入谷!”
“宣~~阿丑入谷~~”
尖锐的嗓音从谷中传来,丝绸帷幕一道道掀开,一个丑陋得让那些宫女太监们都不敢正面看上一眼的大汉,双手捧着一个托盘,随着侍卫步步向着温泉谷中走去。
这个大汉脸上刀疤纵横,鲜红如血,脸上肌肉抽搐一下,就满是狰狞,让人不敢看上第二眼。
他就是阿丑,也就是——孟黜!
孟黜为铸剑宗师大匠的义弟,两人比邻而居,这并不是什么秘闻,他的形貌也早已画图传遍了整个齐国,如以原貌,他压根就连接近温泉谷的机会都没有。
即便是现在,貌似平静的孟黜,心脏都在“砰砰砰”地剧烈跳动着,尤其是在丝绸帷幕层层拉开,露出了一个在浸泡在温泉中的肥胖身影后,更是如此。
——齐王,程献。
这个矮小肥胖的中年男子,就是齐国至尊,一个在家国为周边诸侯国侵略的时候,还不忘欺男霸女辱臣公妻子的十足昏君。
他一身白花花的肉浸泡在温泉中,周围有不下十余个美貌的宫女身着肚兜围在左右,以纤纤小手按摩着他的肥肉,不住挨挨蹭蹭的。
“兄长恩义,家国大义,只要杀了他就能全了。”
孟黜强压着冲动,一直在心中默念着萧季安在他临去前交代他的话,就这么走到了齐王程献面前十丈。
“止步!”
方才落足,一声尖锐的公鸭嗓子传入了他的耳中,止步抬头,只见得四个阴气森森的太监,从丝绸帷幕后面走出来,警惕地望着他。
“齐宫近卫监!”
孟黜低下了头,暗暗警醒,生怕被对方看出他的杀意来。
齐王程献荒淫无道,随时都离不开女人,身边伺候护卫的也就不方便用寻常高手卫士,都是他们世代培养的齐宫近卫太监来保护。
齐国高手,不知道多少人起过刺杀这个昏君的念头,十之八九都是在这几个太监的手上折戟沉沙的,让孟黜如何不心生忌惮。
“好在还有……”
孟黜差点忍不住要回首张望,适时地,一个肥腻腻的声音传入了耳中。
“阿丑是吧,果然够丑的。”
说话的,正是齐王。他话音一落,周围宫女皆是嬉笑声声,春光无边。
“你说你找到了腾龙雄剑?那腾龙剑本来就是一对的?”
齐王缓缓从温泉中走出,一踏上来,就有宫女迎上以锦袍包裹住他一身肥肉。
“取酒鼎,试剑!”
齐王吩咐了一声,紧接着对孟黜道:“如果是真,本王重重有赏;如果是假,你就与那匠人去作伴吧。”
“义兄……”
孟黜几乎咬破了嘴唇,才将立刻暴起杀人的冲动压下,“还不是时候,就让他多活片刻,多活片刻!”
他心里明白,这齐王喜怒无常,最是疯狂,在这温泉处接见,又让他看到了那些宫女身体,怎么都不能活着走出温泉谷。
好在孟黜本就没想活着出去,倒也坦然。
不过片刻功夫,一人高的青铜鼎就摆到了谷中,其中酒液沸腾,香气浓郁远播。
“来,让本王看看,到底是不是腾龙雄剑!”
齐王漫步向前,在四个汉宫近卫监的护持下,走到了青铜鼎旁。
“是,大王!”
孟黜行了一礼,将托盘上的绸布掀开,露出了一抹寒光。
四道锋利如有实质的目光一下子聚焦了过来,孟黜心里明白,只要他稍有异动,立刻就是身死当场的结局。
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轻轻地在托盘下一推,将腾龙雄剑递到了一个太监的手上。
“噗通”一声,腾龙雄剑入得酒鼎,霎时间如重现了出炉退火的一幕,大片的凝白色烟气冲天而起,将温泉谷中常年不散的水汽震散了大半。
空中,隐约龙形;耳内,依稀龙吟。
“哈哈哈哈~天助我也,果然是腾龙雄剑!”
齐王程献张狂地大笑着,他觉得这般有诸侯气象的宝剑落入他的手中,就是天意,就是汉国无事,他可以继续恣意享受,坐看子民困苦,而不会危及王位。
在这证明了腾龙雄剑真实的一刹那,也正是四大齐宫近卫监及齐王稍稍放下警惕的时候。
“机会来了。”
孟黜的眼中,蓦然一道冷光闪过,紧紧地盯视着龙形雾气之后,那一个肥胖朦胧的身影,一字一顿地念出了萧季安交代下来的话:
“天地之义气,常以杀戮而为心!”
“刀来!”
上一句回荡在心中,下一句响彻在泉谷,似乎引动了什么,场中气温骤降,一股杀戮之意弥漫。
齐王、护卫、宫女们,骇然抬头望去,一道青光龙吟虎啸,从谷外破空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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