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中堂正坐在书房喝茶,这是杭州刺史送来的明前茶——安吉白茶,他端起茶盏,深深地闻了闻,又满满地呷了一口,地道,真的很地道,新茶就是香。他现在虽然比以前更忙碌了,但是心里却是无比的轻松,那是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轻松。
他一般晚上不怎么吃东西,可是茶一定要喝,虽然会让他失眠,但是没有了茶叶的清香,他会更加失眠,他此生只喜欢两样:一是茶;二是酒。可是不贪。这也是他长寿的秘诀,他又呷一口茶,思绪回到了从前。
……那是政变夺宫的前几天,他和太子李显约定在府中见面,那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就在这间书房,太子坐轿登门,穿着一身黑锦袍,带着一个黑斗笠,急匆匆地进了府。
“都准备好了吗?”
“是的太子。”
“每个环节都要再仔细地检查一遍,包括每一个人。”
“您放心吧!每个环节的安排都是通过我的深思熟虑,至于每一个参加的人,那是我这么多年培养的亲信。”他看着太子李显说。
“嗯!”
“应该没有问题。”
“不,要绝对,你知道圣上的脾气,弄不好我们会全军覆没……”
“明白,您看这是对于时间的推算,从玄武门到迎仙宫多远?人员怎么配备?迎仙宫现在有亲卫多少人,都是哪些人?他们已经全部归顺了过来,目前对方的实力,只有一些内侍,足足的算来,大约三十五人……”他详细的给太子叙述了整体概况,边说边捧出拟定的计划书。
“哪怕漏算了一个人,也可能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太子李显比他还要细致。
“放心,不会。”
“现在你再把所有参加的人跟我详细地分析一下,看一看会不会有临时倒戈的现象。”太子凝视着他说。
“好吧。”
他说了一共分几组,每个组的人员情况,每个人的来历,几乎精确到了每一个参加的士兵。
“再说说其他的细节吧!”他还是不放心……
一直到深夜,李显才满意地离开了相府。
看着他的轿子消失在夜色里,张柬之舒了一口气,他临行前的一句承诺依然响彻在他的耳边:“成功以后,你我同坐这江山。”李显的这个誓言让他十分惊讶。
“太子,你知道我不是为了这个……”
“我明白,那我封你为王,让你世袭罔替。”
这句话倒是说到了他的心坎里,毕竟他已经八十二岁了,希望都寄托在自己的孩子身上,要说有私心,他真得未曾想过自己,如果说没有私心,他又的的确确放不下自己那七个儿子,他明白这次政变的代价,他的这一举动,等于是把他的七个儿子都推到了刀口上,但是他依然义无反顾,他就是这么倔强。
“如果失败,你们知道应该怎么做?”这是太子交代的最后一句话,听上去很自私,但是一切都在情理之中,他对于事成和失败都制定了一套方案,可谓细致到了极点。
好一个张柬之,他脱口而出:“此事与太子无关,太子只是被我们挟持,才无奈参与的。”声音斩钉截铁……
“这是上天不亡我大唐……”回忆到这里,张柬之又舒了一口气,这一次的意义可不同,他心头的这块大石头是彻底地卸了下来。
“我张柬之,此生无憾啊!”他又回到了现实,不禁自言自语。
“是吗?张大人。”没想到他的话音刚落,忽然有一个声音从窗外传来。
“谁?”他一惊,站了起来,这是一个不速之客。
“张大人近来可好啊?”一个黑影像燕子一样飞起,又落下,站在了院子中央。
“你是什么人?”
这个黑衣人手持一把单刀,他用刀一指张柬之,大声地说:“张老头,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祭日,拿命来。”
他一扬左手,一把柳叶飞刀脱袖而出,借着月光明晃晃的直奔张大人而来,此时的张柬之已经坐在了迎窗的椅子上,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他是个文人,又那么大年纪,眼见那把飞刀冲着脑门而来,他却束手无策。
就在他绝望的一刹那间,从一个侧面又是一道,不,是两道寒光紧跟着那把飞刀而来,“叮叮”就在他的眼前发生了碰撞,应声而落,飞刀和那两个不明飞行物都钉在了书桌上。这时候张大人才发现解围的是两根飞针,飞针远比飞刀轻,一根是无论如何也阻止不了它的,因而此人增加了一根,这样就确保了它的安全系数。看来这个人也是高手,深谙力学原理。
院内的黑衣人见有人暗中帮忙,吃惊地左顾右盼,却不见人影,他气急败坏地举刀,一个跨步朝窗内砍来,张大人连连后退,一不小心,碰到了书架,一摞书“哗啦”一声掉落在地。
黑衣人高高举起的刀,刚要劈下,只听“当啷”一声,被一柄长剑挡住,不知什么时候,这个黑衣人的身边又多了一个持剑的黑衣人,他们顿时厮打起来。看来他们不是一伙的,一个是杀,一个是救,可怜的张大人有点糊涂了。
只见他们刀光剑影,刀和剑在月光的照耀下,如同雪花纷飞,一气十几个回合过后,不分胜负,这二人的水平不相上下,看来一时半会儿难能有结果,这时候张柬之,连忙想办法叫护院,此时相府的护院已经赶来,见了这样的场面,明知道插不上手,他只能一心保护着张柬之。
这是一场无比激烈的较量,又过了十几个回合,前院巡逻的兵丁都听到了动静,一齐涌了进来,持刀的黑衣人不敢再恋战,一个破绽,一脚向对手胸部踹去,谁知对方早已防备,用手臂一挡,这个持刀黑衣人的脚踹在了他的手臂上,没想到持刀黑衣人一借力,像燕子一样飞上了房檐,他刚想前去追赶,不料对方撒出一把烟雾,在他犹豫之间,持刀的黑衣人已经逃得无影无踪。
这个持剑黑衣人刚刚站定,一群兵丁已经把锋利的钢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住手。”张柬之对着士兵呵斥。
“大人,他是凶手。”其中一个领头说。
“住手,他不是凶手,是他救了我。”众人听了主人的话,连忙收回了钢刀,站在一旁听令。
“大侠,多谢救命之恩。”张柬之一抱拳。
“没什么,我可以走了吗?”把剑插入剑鞘,他淡淡地说。
“大侠,受人滴水之恩理当涌泉相报,请问大侠尊姓大名。”
“不用了,大人,我救得了你一时,可是救不了你一世,请大人日后多多保证吧!”那人说完,一跺脚,也上了屋檐,匆匆消失在夜色之中。
“大侠,可否一见。”
“不必了。”他的回音好像在好几个街道之外,荡漾着,不绝于耳。
“你们,你们都到哪儿去了?”张大人转过身对护院和兵丁埋怨。
“大人,小人失职。”
“好好当差,下不为例。”他心事重重地告诫他们,然后转身进了里屋。
兵丁们都散了,他又坐到了桌边,这时候,他开始研究书桌上的暗器。
“来人,叫护院来。”
“大人,好嘞!”一个下人应了一声,出去了。
“大人,您叫我?”一会儿功夫,那个护院进来了,先作揖。
“你来看看,这两件暗器的来历。”他用手一指。
“大人,恕小人直言,这飞刀是江湖上常用的式样,这飞针我却没有多少印象。”他饶有兴趣地说。
“接着说。”
“不过用这种飞刀的人有两种可能,第一、他就是个暗器高手,这是他专用的暗器;第二、此人是个精通各种兵器的高手。”
“你说的有区别吗?”
“有啊!大人,第一种人用的是自己的暗器,这把飞刀就是他的;第二种人什么武器拿来都能用,这就是说这把飞刀不一定是他的。”
“哦。”他好像明白一点。
“我看此人的武功那么高……”他补充了一句。
“那就是说,此飞刀是他专用的可能性不大,那我们就不能通过这件武器来寻找他的来历了。”他说的很有道理。
“那你能看出他的功夫吗?”
“回大人的话,他用的是少林功夫。”
“哦,我说怎么……”
少林功夫可是名扬天下,特别是高祖朝以后,不但给朝廷出了很大的力,而且在发展佛法和武术事业上可谓是蒸蒸日上,现在是弟子满天下,看来这个黑衣人的来历真的很难以琢磨。
“那个救我的黑衣人呢?你是否能看出什么端倪?”他忽然想到。
“他应该不是少林派,看他的套路不像,他的功夫套路很杂,可是他对少林武功是相当的熟悉,看来此人学过少林拳,而且有可能是把少林拳当做基础来学的。”他的分析很细致,也很准确,因为那人就是三郎。
说来也巧,他那晚夜探相府,比那个刺客要早到一会儿,在书房对面院外的一棵樟树上,张相的一举一动尽在眼底,当他准备离去的时候,忽然遇到了黑衣人暗杀张相,情况紧急,他不假思索地救了他。
“你能说说,此人可能会是谁?”
“大人,京都官场上的、功夫又如此之高的人,应该没几个。”
“你为什么说他是官场上的人?”
“大人你想,黑衣人准备用飞刀杀你的时候,那人居然后发制人,根本就不假思索,说明此人不但武功高,而且是和大人在政治上有同盟关系的朋友,或者是十分敬重大人的同僚,不然他深夜为何也造访相府。”他分析的确实有道理。
“嗯,说得好,说得好。”
“那,大人,应该能够想到凶手的雇主会是谁了吧?”
“哈哈哈哈……”他是得意,也是放松自己,不禁失声。
“大人,那小人告退。”
“等等,你还是再帮我研究研究这飞针的来源吧?”他目前好像对恩人更感兴趣,虽然他不是第一次遭遇暗杀,但是这一次确实太过凶险,弄得他现在还一身冷汗。
“大人,不用研究了,这是一对特制的飞针,一般都是女人在用,可是这个人的身姿不像是个姑娘。”他也遇到了难题。
“哦,那你帮我仔细地揣摩、揣摩……”
“好嘞!大人,那小人先告退了。”那个护院走出了书房,夜已经很深了。
“这个杀我的人,有可能是武三思派来的,而那个救我的人会是谁呢?”他仔细地回放一遍刚刚的经历,是想找出他留下的蛛丝马迹。
“是谁呢?”他在书房里踱着步子。
“看来他是先到的,不然不会那么及时地救了我。”他自言自语。
“那他来又有什么目的呢?”
他取出一张公文纸,在上面写着他认为有可能的几个人的名字,他想用排除法来找到这个人,一直到很晚,相府书房的灯还在亮着。
张中堂真得老了,就在这一刻,他才觉得生命是如此的脆弱,近来经常在梦里遇见自己的结发之妻,还有他和她一起的岁月。他的人生在七十岁之前其实很简单,都是与书为伴,那时候倒是很快乐,因为生长在大户人家,他一生没有为生活所忧,他的私生活也很简单,一生只有一妻一妾,妾先于妻离世,到老他依然是孤苦伶仃,七子都不在身边,想到此处,他更加感觉凄凉……
救张中堂的黑衣人辗转几条街道,终于消失在了相王府,三郎刚到屋檐下,就看见一个人站在门前,焦急地等待着他,一纵身,他来到了那人身边,原来是玲珑,他大吃一惊。
“你怎么不去睡啊?”他扯下面罩问她。
“哎呦,你吓死我了。”她一抬头,只见一个黑衣人已经到了自己的眼前,她不由地吸了一口冷气。
“嘿嘿!”
“主人,你干什么去了?”她抱怨。
“我,有点小事。”
“你,你刚才是从哪里出来的,我怎么没看见?”她真没看清他是如何进的院子。
“那……”他抬手指了指对面的房檐。
“啊!”
“别大惊小怪的了,快去睡吧!”
“哦,我还是先把你的洗脚水端来吧。”她殷勤的脚步,消失在了走廊的一端,走廊里悬挂的灯笼在没有风的夜晚,安静地睁着大眼睛。
三郎进了自己的书房,坐在桌前,静静地思索着刚刚的一幕幕,忽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连忙起身,朝后苑走去,走到半道上,他又犹豫了,在原地开始徘徊。
“主人,主人。唉!又到哪儿去了?”他听见玲珑在喊他。
“在这儿呢!”
“在那干嘛呢?”玲珑终于看见了他。
“有心事?”
“哦!”
“你说,蝉儿姑娘会不会已经睡下了?”他似乎很肯定地问她。
“我刚刚过来的时候,她还在习武呢!”
“哦,有多久了?”他连忙问。
“有很重要的事情吗?”
“嗯,也不是,要不,还是明天说吧!”他又犹豫了。
毕竟一个大夏天的,那么晚,一个男人去找一个女孩子,是有点不方便,况且他对自己的判断还不是那么确定。
“哎呀,主人,你要想去找她,就去呗!没事,我陪你去。”她显然是把他的犹豫理解为第一个原因了。
“那好吧!”他们一前一后向后苑而来。
“姐姐,姐姐睡了吗?”玲珑一进苑就看见东厢房的灯光还亮。
“没呢,进来吧!”蝉儿明显以为只是玲珑来了。
“好……”玲珑先进去了,三郎站在门外,好像在等什么。
“进来。”玲珑一转身拉了他一下。
“啊,你怎么也来了?”
蝉儿急忙扯过被单,下意识地盖在身上,原来她只穿着一个肚兜,秀发刚刚洗过,披在肩上,此时此刻正淑女般地坐在床上看着他们。
“冒犯了,冒犯了!”三郎连忙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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