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厅室中也不知从哪冒出个弱弱的声音问道:“魔天音不是早就从东陆上销声匿迹了吗?”
“当年魔天音在凤羲宸的带领下盛极一时,其功法招式之诡异,着实令人闻风丧胆。可惜凤羲宸死后,他的弟子没有一个可以担起接管魔天音的重任,这个教派也就此解散……”陈掌柜微微一顿,看了看座上三人有些阴沉的神色,尽量让自己从容道:“可就在前日,竟有一个十来岁的女娃抱着魔天音高阶弟子才会有的冰魄十二弦跑到陈某的悠扬斋里弹了一曲,从那女娃出神入化的琴技上来看,应该就是魔天音的传人不假。”
“她上悠扬斋弹了一曲?……这么说魔宗的人已经知道悠扬斋就是我们中原剑会收集情报的地方了?”莫虚听完大惊,关切地问:“那策士可有受伤?”
听说消失了上百年的魔天音弟子突然出现,他已是十分讶异,谁想这魔天音的女娃不仅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下梁城中,竟然还跑到悠扬斋去弹了一曲?传闻皆道魔天音弟子以音律伤人,出手之后难有活口,可如今陈掌柜却好好地站在这里,莫非魔天音是故意让他来带话示威?
“有劳道长挂记,那女娃并未对陈某使出杀招。”陈掌柜如是说。
孟卓然皱眉:“你是说她只不过抱着冰魄琴去你那里弹了个小曲,然后什么也没干就离开了?”
“是。”
“这女娃什么来头?”
陈掌柜道:“属下命人跟踪查探过,她叫妆衣,年十四,是姹紫嫣红里一个学艺的小丫头。”
“她是人?”孟卓然有些不相信地问道。传闻能拿上冰魄琴的凤羲宸的高阶弟子具为妖族,即使魔天音中下层还有极少一部分的人类,但也绝不可能活到现在这么久。
“是。”
孟卓然又问:“有没可能是个道法高深的妖怪,故意收敛了身上的妖气,或者直接附在这个叫妆衣的丫头身上?”
陈掌柜想了想,道:“依属下看来不可能。”
巫蛮哑声:“那策士是否差人查过她的背景?”
“陈某只知道这女娃是去年初冬的时候来的下梁,在姹紫嫣红的表现也一直安分。至于她的过去,陈某这里完全没有线索。”
“巫门主,莫道长,这事该怎么办?”孟卓然拿起手边已经放凉了的茶叶抿了一口,向身边二人询问道。如果事情如陈掌柜所说,来人只是个十四岁的人类,那么就剩下一种可能,就是有凤羲宸的高阶弟子将技艺传给了这个叫妆衣的女娃……可要真是这样那就太可怕了,难道魔天音潜匿声息的这些年,他们一直就是以在这样的方式来火尽薪传、韬光养晦?
莫虚道:“魔宗这么做究竟是个什么目的现在你我几人也无从知晓,可既然这女娃前日没有对陈策士使过杀招,不如咱们就先派人盯紧她,看看她背后可有什么人和计划,莫要打草惊了蛇。”
“就按道长说的办吧。”孟卓然点点头,挥手示意陈掌柜退下。天问堂中,三人一拍即合。
满室灯火通明,一夜不寐,可下梁阴阴沉沉的天空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春雷振奋,大雨倾盆。
畅音阁——
强光之后,两人掌心相触间放出的锋芒渐渐黯了下去,西岭雪松开握着妆衣的手,妆衣只觉得手中灼热,通身盈贯着一股温暖和煦的力量。随即妆衣抬起手来,不想掀开衣袖一看却是暮然一惊——只见那凝脂白玉般的手腕内侧,一枚白色的雪花标记正隐隐活跃与脉络之上。
妆衣微微蹙眉:“这是什么?”
西岭雪清婉一笑,眉目中却有些虚脱之色:“是我们的契约之印。”说着亦是抬起手,宽大的衣袖顺着她润若冰丝的肌肤滑下来,手腕内侧,一记与妆衣一模一样的雪花印子醒然在目。
“我已经把一半的修为都渡给了你,就在刚才。”西岭雪看着妆衣,说话的声音依旧清冷。
惊异的神色凝在妆衣青稚的小脸上,她不可思议地看着西岭雪:“你把修为……渡给了我?”
虽然不明白西岭雪在那个圣天音的修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境界,但妆衣知道修行的人最看重的就是这个,而且现在她觉得全身都充斥着一种无法言语的力量,使她气血畅快,如沐春风。可见西岭雪传给她的修为一定不浅。
“你琴技原本已是入微,先前不能驾驭这把冰魄十二弦,全因你是个没有半点修为的凡人,而这琴又含有极重的妖冥之气,所以才会出现你弹奏的时候不知不觉被这琴摄魂的情况……不过你不必担心,现在你身上已经有了我在圣天音时习得的修为,应该不难驾驭这琴了。”西岭雪说着幽幽指了指桌上那把冰魄十二弦,声音较之交换契约前虚软了不少:“试试吧。”
妆衣看了看西岭雪,遂不经意地抚上琴弦。琴声先是低微散漫,宛如破晓时的雾气,可弹着弹着,妆衣的手却在身体里的那股温暖的内力引导下,极顺畅地游动了起来。
响急冰弦绝,奔星劲有声,十指拨动,妆衣手腕之下的雪花印记隐隐做现。她从没有把琴弹得像今日这样顺畅,这把冰魄十二弦仿佛融入了她的思维一般,与她人琴一体,每弹奏一个音符,接下来的调子就会立即闪现在她的脑海里,而她刚想到哪个曲调,体内那股气力就会引导着她的手指十分自然地向着琴上发出那个音的弦位抚去……一个个音符就这样在妆衣的食指之间,慢慢鲜活了起来。
西岭雪望着妆衣,清澈空灵的脸上写满了讶异。不可否认,这个女孩子的天赋真的已经强大得超出了她的想象范围,她不过刚刚才把内力渡给妆衣,按理说妆衣的身体应当有一个接纳和适应这股力量的磨合期,可妆衣居然跳过了这个原本应该有的阶段,直接就地把这股内力驾驭到了冰魄十二弦之上,而且还操控得这般顺畅?
乌黑的美目怔怔地看着身前埋头在琴音中的芳龄少女,西岭雪的心头忽然就闪过一个大胆的猜想——
这个女孩的六族血亲之内,必然有着某个非同凡人的厉害人物!
“果然不同凡响。”妆衣停下手中的拨弄,许久才回过神来。
“冰魄琴本是可以跟随弹奏者的意愿操控他人心智之物,适当的运用可激人斗志,减人痛楚。”西岭雪走到门边,仰头望着朦朦的月华轻声说:“你现在的能力已经足以驾驭此琴,我也再没有什么可教你……虽然琴是魔天音之物,但我希望你可以用你所学到的,造福苍生。”
妆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对西岭雪道:“多谢雪姑娘传功教诲。”
“你不必谢我,我只要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事情。”西岭雪说罢,罩上来时的那件黑色大斗篷,抱起‘绝迹’,迈出门去。
“绝对不可以用这把琴伤人。”
“雪姑娘——”妆衣忽然从身后叫住她。
西岭雪淡淡回身:“什么?”
妆衣怔了怔,讷讷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你问我为什么?”西岭雪看着妆衣轻轻一笑:“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只是凭着一种感觉。或许我不想有一天你被这冰魄十二弦带入了魔道,又或许你和当年的我,很像。”
西岭雪说着,那倾城的笑容犹如初雪一般消融开来,这种极致的美丽本是应该存在于冰雪之巅,却不知为何往凡间走了一遭。
月色迷离,妆衣不由看得失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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