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美景,丹枫白鹭,玉石台阶若隐若现在缥缥缈的云雾里,抬头一柱远,回首万尘低。千里黄云白日曛,日落时分的承极天界,夕霞万顷,最是迷人。有好酒,呈色净透偏青,淡淡的酒香中沾染了秋天深山草木的气息,再用以淡青色的烟瓷酒坛子盛着,坛耳上系着艾叶搓成的草绳,绕掬在手中,别有一般韵味。御雷揭开塞住坛口的红布,清冽的酒香立刻在封妖台上弥散开。
“好香的酒。”被锁住的淡青色人影轻声赞道。
“秋虹。”御雷面无表情地说着酒的名字,递给倾羽一坛,然后自己席地而坐,抱着另一个酒坛子咕噜咕噜地灌了起来。
“你有心事?”倾羽侧过脑袋头看他,虽然看不见,可他仍是喜欢把视线随着别人。见御雷不答,他笑道:“看来不是什么好事。”
“我办事不利,尊主罚我禁足一年。”
倾羽把酒坛抬到嘴边喝了一口,似笑非笑:“那不是我每天都会有酒喝?”
御雷瞥了他一眼,道:“你也没几天好酒可喝了。”
“怎么?凤羲宸已经决定了杀我是吗?”他淡淡地问道,嘴里还在继续喝那坛子秋虹酒,眉宇间平静地看不出一点波澜。逃亡了那么长时间,最后还被心爱的人奉上一碗毒药……其实他这样半生不死地被囚在这里,跟死去本就没有什么区别。
“不是。师尊下令,我禁足的一年里,没收所有仙俸。”御雷放在手里的酒坛子:“我可没钱给你买酒了。”
他的表情本来就冷冰冰的,看起来很认真也很沮丧,不过却把一旁的倾羽逗得笑了出来。
“你就为这个心情不好?”一脸妖魅的九尾狐妖眯着一双金色的柳叶细眼笑道:“不过是禁足一年,只要不下界,至少你还可以在天界随意走动不是么?你看看我……”
倾羽微笑着掀开自己的长袍,被铜索贯穿而过的一对脚掌血肉模糊,看起来有些骇人。他又抬起自己手摊到御雷面前,他的手很瘦,十指修长而且苍白,铜环从手掌的正中间穿过去,旧的血新的血都一层层叠在一起,因为锁链太重扯得有些变形。总之,跟他那张无懈可击的脸蛋相比,他现在的身子着实叫人看了有点可怖。
但他像根本感觉不到痛一样,淡笑着对御雷说道:“你看看我,被锁在这里,别说出去,连站起来动一动都是妄想。你能想象的到这是种什么感觉吗?几乎完全不能动地被锁在一个地方,旧伤刚好就马上会有新伤加上来,长此反复,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做不到,你若不来我甚至连个说话人也没有……”
御雷看着倾羽,突然不说话了。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这样被凤羲宸关了多久,是几个月?还是几年?我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我全身的妖力都被这些该死的符咒封住了,现在的我甚至连结束自己都做不到。最可怕的是,凤羲宸若是不打算处决掉我,就这样半死不活地关我一辈子,关到老,到死。”倾羽说着说着,忽然自嘲地笑起来。
他笑得很厉害,不等御雷表态,继续自顾自地说道:“小时候我怕黑,一定要在有人烟和有光的地方才能睡得着,可现在我能看到的却只有黑色;小时候我也怕疼,在野外捕猎的时候擦破点皮我都会偷偷哭上好久,为此一起长大百鬼稻大哥还取笑说我像个小姑娘,但现在我天天走在浑身浴血……其实这些都不算什么,我最怕的还是寂寞,但是到头来我却要落得个被关在这个封妖台上孤独终老的下场……我们妖族的寿命是何其漫长,一只狐狸平均能活一千二百年,可我才三百岁,也就是说我可能还要这样被关上九百年……九百年呢,哈哈,可能我压根等不到那个时候就会彻底疯掉的吧。”
虽然倾羽一直在笑,可是那个笑容好像刀子一样,让御雷这个旁观者一阵阵没来由地寒战,他甚至有点怀疑,当初把他从鬼门关给救回来到底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怎么样?跟我相比你有没觉得自己很幸运?”倾羽依然笑着,问。
“有。”
“那现在你的心情好点了么?”
“不。”御雷垂眼想了想,老老实实地说道:“听完你的事情,我心情比刚才更糟了。”
正抱着那坛秋虹小酌的倾羽冷不伶仃地就呛了一口,他放下酒坛子,用手背在嘴边按了按,开说御雷道:“何必非得想那么多?禁足对你来说也不一定就是件坏事,你姑且就休息一段时间,没事看看下面的凡俗琐事,倒不是也乐得清闲?”他想了想,又举起手中的酒坛子道:“再说了,佳酿在手,你若感怀于此而不与我不畅饮一番,岂不辜负了这良辰美景?”
良辰美景?御雷皱眉看了倾羽一眼,此刻太阳已经完全下山了,天空也变成了那种紫红色,封妖台上黑漆漆的,压根就看不到远处的景致。
“你倒很会苦中作乐。”他不想破坏倾羽的兴致,于是也不戳破,只提起自己的酒和他手中的一个碰坛,用那种一贯冷冰冰的口吻道:“干了这坛,今朝有酒今朝醉。”
倾羽牵起唇角,极好看地笑道:“明日愁来明日愁。干!”
……
日暮西沉,又是一天的结束。
黑色的马车悠悠达达地减缓了蹄步,在一家名为“一丁”的野外客栈前停了下来。客栈前有一棵粗大的老榕树,树洞上还供着一座财神龛,颜色已经退的差不多了,本是辟邪保平安之物,但在这夜惨淡淡的月光下,倒给这座荒郊野店平添了几分诡异。
“姑娘,到了,下来歇歇脚吧。”车夫收住缰绳,替车里的人拉开幕帘:“再往北走三百里就是花垣郡的地界,这附近前后十几里就这一家客栈,条件是简朴了点,不过也没有别的选择了,就请姑娘将就一晚上吧。”
一个披着白色大斗篷的少女钻了出来,脸蛋虽然还没有完全展开,却也不失了清秀,正是妆衣。只见妆衣轻盈地跳下马车,然后塞给车夫两块碎银子:“有劳这位师傅了。”
看到银子,那个车夫的两只眼睛亮了一下,一脸堆笑:“哪里哪里,这都是小的应该做的,那姑娘里面请,小的先把这畜生牵到马厩里去。”
妆衣点点头,抱了琴往客栈微微泛光的大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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