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敏发动演艺所的姑娘们一起帮刘一手整理筛选应棋者资料,因人数众多,逐一应对费时良久,刘一手想了想,便要将众人分组捉对厮杀,待几轮筛选过后,胜出者再与自己对弈。
而这其间的所有棋局,均设在秋风渡。
突如其来的生意如泼天的富贵,让秋风渡的老板有些应接不暇,却又暗赞刘一手厉害,且言出必行,说是带人来下棋,果然履行,且比想象的更多、更快。
只是四方馆中有人对此不解,觉得这样的盛况为何偏要另辟地点,放着四方馆现成的棋室不用,又另外花费不说,四方馆里的人若要想看热闹,还得跑到西市去。
唯通事舍人和乔典仪却是私下称赞刘一手懂事,有分寸。
四方馆,隶属于鸿胪寺管辖,原是其客馆,后因扩建需要才另外改称四方馆,但终究是在皇城之内,前番与日本商团的棋赛招来人山人海虽是惹眼却也合规,而现下若因为一人招亲而置的棋局还办在馆内,必定会引来非议,搞不好还会被御史参奏。
现下刘一手将棋赛办到了外面,又是在休值期间才去应棋,倒把四方馆的属地管辖责任摘了个干干净净,由此可见,刘一手行事很是分寸周到。
唯有皇甫惟明引以为憾,这招亲棋局自己参与搭了台,却因公事不能再滞留于此,要赶回陇右了。
比他更遗憾的,还有一人,正是安积王子。
原本那封国书,是他背着藤原家的人自行上书,原想等唐朝天子批复下来,待事情板上钉钉后,藤原得知后就是心里不喜也不敢驳回上国天子的旨意,这样自己就可以如愿,一来可娶心怡女子,二来可摆脱藤原家族数代以来的外戚专政。
岂料,自己投递的国书迟迟没有回复,刘一手竟然悬榜弈棋招亲了,安积王子很是郁闷。
而藤原得知消息后更是怒极,竟然拿出大使的节刀来跟安积王子比划起来。
藤原真是满心后悔,此次出行为何要带上这位王子?
现下日本与大唐的关系颇有些微妙。前番日本与大唐关于礼节上的歧义有些拉扯,这一次的出使并非正式的国使来朝,而是以商使即民间团体往来的名义,算来自开元十九年第八次遣唐使至今,两国国使间的往来已中断了十余年,原指望这一次通过努力运作,促成接下来的第九次的正式出访。这也是为何要与四方馆办棋赛的目的,原本就想通过赢棋在舆论上占了先机,好为接下来的谈判争得先手,未成想现下正事还没办,王子就给自己上书求亲,藤原径一觉得很打脸,更是扰乱了他接下来的部署。
经过藤原一通儿猛烈的教训之后,安积王子消停了,但暗中还是忍不住搞起了小动作,瞅准机会便将刘一手拦在棋室内。
“……我是真心倾慕于你的,若你能同我回到日本,便是王妃,日后,待我继位天皇……”小王子开始展示他期待与想象中的未来美好生活,什么帝后和谐、国泰民安,并从棋局到艺术、从绘画到针灸,从诗经中的青青子袊到孔雀东南飞……越扯越远,直把刘一手聊困了。
他一开始讲的还是汉话,讲着讲着,便是日语,虽然刘一手自小混迹在明州码头的商船上,掌握几门外番语言,却也是简单的对话,对于长篇大论的日语还是有些消化不良,于是,她不得不绷着脸打断对方,“请说重点。”
安积王子倒也十分坦白:“我和我的家族遇到了困难,我们虽是皇室正统,但数代以来,都受到藤原家族的钳制,甚至是控制,每一位皇后、储妃,都要出自藤原家族,我一直想改变这个局面,在日本,没有哪个家族愿意冒着得罪藤原家族的风险将女儿嫁给皇族,而这也不是愿意不愿意的问题,最重要,还是智慧和胆识。在日本,我找不到那样的人选,而我一来到长安,便遇到了你,我觉得,你可以。”
这倒让刘一手有些意外,“感谢你的坦诚,但是恕我不能从命。”
安积王子:“为什么?我觉得,你有大将之材,你完全有这个能力。难道你害怕海上风浪?害怕和家人分别,这些我都可以想办法解决!”
刘一手摇了摇头:“是不愿意,我不想过那样的人生。”
安积王子一脸疑惑:“我不明白,当然,这对寻常女子来说可能有点难,但对你来说,我相信那些只是很小、很小的挑战,其实,纵使你不喜欢我,在帮我解决难题之后,我也可以送你回来。我并不是想要霸占你。”
原来是合作啊,刘一手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能答应:“你没明白,我并非畏惧,我要走的路,可能比你说的那条路更难,但是我选的,我喜欢的,所以即使再难,百死不悔。而这条路上,再有更多的充满诱惑的岔路,我也不会改变初心,并不是因为那些岔路不好,而是,那不是我的初心。”
安积王子没有说话,也不知他听懂了没有。
刘一手又说,“就像以前有机会,我可以当个海盗头子,纵横海上、快意恩仇,当然也富可敌国,但是我没选,然后我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衣食不周的日子,我也没后悔。再比如现在。”刘一手晃了晃手上那厚厚一摞参棋报名表,“这里面的豪门望族三品以上人家的公子有十来位,还有很多巨商富户,随便选一家,都可以过上安乐无忧的日子,但是,我仍不会选。因为我这一生,只走自己的路,不走别人的路。”
安积王子好像听懂了,却又不死心:“我真的没机会了吗?我也可以参加那个棋局的。”
刘一手笑了:“你能赢吗?”
安积王子又沉默了。
刘一手决定让他死心:“你说了那么多欣赏我的话,但是为什么不在上国书前与我说明心愿呢?为什么要先斩后奏呢?现在你低声下气来与我讲这些,怕是因为你的国书没有被接纳吧?遇事先以势压人,不行再来商议,这从来不是欣赏,更不是求助。所以,你先手已失,再无可能了。”
安积王子自知无望,彻底死心了。
走出棋室,长长松了口气,刘一手拿着那摞名单,心想,现下这些人,又要耗费好一番心思去应对,然而人数太多,实在超出预料,到底要怎样,才能在短时间内将这些人应对完,又不得罪人呢?
白天想到的那个让报名者捉对厮杀,筛选出胜者后再与自己轮番对决的比赛流程,被乔典仪好心提醒,觉得那样可能会有沧海遗珠,也不够公平,就怕有人因此生怨,这些人中皆是高门富户,得罪不起,搞不好反而惹火上身,刘一手思前想去不得妙招,当下便想去找独孤敏再商量商量。
走上园中小径,榴花深处,正好听到了一对有情人的隐秘对话。
“你是信城公主与驸马独孤明的独女?”皇甫惟明神色微黯。
“是,先前未能坦诚相对,是我的错。“独孤敏坦白,”三年前,在北苑马球场,我见过你,那次你与李泌一队,赢了我皇爷爷,最后的关键一投,是你击中的。所有人都以为你们会输,不是因为技艺,是因为对手,身为臣子,你们应当输。只是你们打的太好了,以至于后来,所有人都以为会是平局,我想李泌也是这个主意,可你,偏偏是你,最后那一投,压鼓而中,那一胜,振聋发聩,让所有人都意外,却又让所有人赞赏。”
“在我眼中,你那一投,与前儿夜里,刘一手那一局,同样殊胜。”
“自那次,你的身影便在我心里种下,我用了三年的时间,都没能将你赶出去,所以,这次知道你会在四方馆小住,我便来了。”
独孤敏自顾说着。
皇甫惟明心底说不清是什么感受,是啊,独孤这个姓氏,他早该想到的,其实只要他稍稍花点心思去太常寺打听一下,便可知道她是谁,只是为什么失了谨慎呢,怕是潜意识,他并不想去深究,就怕深究之下,美梦破碎。
终究,在他启程的前夜,她找来了,向他和盘托出。
好一会儿,皇甫惟明没说话。
刘一手不忍再听下去,悄悄退了回去,从另一条路返回同舍,虽然有些绕远,但却实在不忍心打断他们,也不想去听那个残酷的结论。
果然,独孤敏身份贵重,是当今天子的外孙女,而独孤敏与李泌,也的确是故交。李泌,棋坛江湖一向有他的传说,但说来说去,无非是七岁得天子青睐,师承张说、与张九龄是忘年交,余者,家世、门第、过往和现在,她都不知道。
想知道吗?
想。
可知道了,又如何?
现下,自己无心这些,是不是该好好想想接下来的招亲棋呢?若是……若是真有高手赢了自己,那又当如何?真要嫁人吗?
或许,他,不会让自己那么尴尬吧,终究会出手相助的吧?
可是,他若来了,自己又会是赢,还是输呢?
刘一手有些懊恼,好像自己出了个昏招,转念又一想,掂掂手中那厚厚的参棋名单,这的确是在长安城积累人脉的好机会,所谓事缓则圆,当下便决定放弃速战速绝的打算,要与每个报名者一个机会,只要控制每场棋局的时间,落子限时即可。
如此,这些人以棋会友之后,日后便是自己在长安的人脉关系网了,这便是无心插柳柳成荫,这一手,看来也非全无益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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