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值,原以为给棋院挣了脸,扬眉吐气得到表扬,可以接到甜活了,岂料因被张青玄嫉恨,一番运作后,刘一手被分配到百孙院给小皇孙们教棋。
这是刘一手成为翰林院棋博士后的第一份长期外派任务,兴奋的一夜没睡,但是担任皇家幼稚园围棋启蒙师傅的第一天就挨了三次小皇孙的辱骂,被泼了半盘子桂花糖藕,制止了两场群体性斗殴事件,受到了两名郡妃、一名亲王侧妃的投诉,刘一手只觉得眼前发黑。
堪称遭遇弈棋生涯中前所未有的挫败。
下了值,心情郁闷地出了百孙院,却看到长孙今也驾车等候,体贴的师傅好心好意请吃饭,自然要去。
岂料,车子竟然停在了宣阳坊宇文氏私邸,李泌的府门口。
“不是兴道坊内的至德观吗?”刘一手莫名其妙,她现下已然知道,至德观,才是长孙今也的地盘。
长孙今也笑而不答,一脸神秘,直拽着刘一手便往里走,这宅子精致静美,倒也没有许多的下人,一路如入无人之境,过了前厅、正堂、厢廊,直入后园。
宴席就摆在园中一座水榭楼台内,直到此时,刘一手在宴席上见到了李泌和独孤敏,才有些明白过味来。
长孙今也这才交待,“他家里没有烟火气,他从来不用女侍,家里也没什么仆役,平日也不开火,都是外面吃了才回来睡一晚。”
“所以你是借了人家的宅子来请客,那这席面,和侍候的人呢?”刘一手不解。
独孤敏笑了笑,伸出玉手纤纤,指了指隔壁:“我家。”
“所以,师傅您老人家请徒儿吃饭,宅子是李泌的,餐食酒水和服侍的人,是隔壁公主府的?”刘一手看着长孙今也,看来长孙今也的本事,她还只是学了皮毛,最重要的本事——慷他人之慨,抠门到家了这点,还是没学来。
长孙今也抚须浅笑:“诚意,满腹的诚意,是为师自己的。”
吃着出自公主府有品阶的御厨之手的美味,默默打量着眼前这座宅邸。
粉墙漏窗,光影斑驳,映照出庭院的四季变换。精致的水榭楼台,挂了锦绣山水的壁障,清新素雅,抬眼便可看到藤萝掩映、桃李梧桐,石竹松水,别有洞天,正是眼前有画,画中有诗,玉兰、海棠、牡丹、桂花、迎春五友轮值,惊艳了四季,更有淡淡的香气逸散在空气里。
承袭魏晋之风的桌椅家具,纹理细腻,诸般布置摆设,有一种与天地合一、与自然共生的和谐与美好,很是符合富贵闲人避世修行的主人风格。
“怎样,觉得中意否?虽是传承了百余年的老宅,但保养得当,现下用作新房,只要稍加装饰即可,费不了多少功夫。”
长孙今也的话,让刘一手差点将才喝进口中的紫参野鸡汤吐他一身,幸而,李泌适时地送上漱盂。
刘一手摆了摆手,使劲咽了下去,“味道怪好的,不能浪费。只是师傅,你这话说的太出圈了。”
长孙今也看着刘一手一脸惊讶:“怎么是我出圈呢,昨夜众目睽睽之下,你们都做出那般出圈的举动了,还怪我出圈?“
“抱一抱就出圈吗?那完了,我今天抱了十七皇孙、皇长曾孙、还有……”
“那些不算!”长孙今也一本正经:“老实说,你们俩都老大不小了,这事也不宜再拖下去了,再拖下去容易生变,且你先前的心愿就是当棋待诏,现在当也当了,应该明白,昔日不是我们阻拦你,不帮你。而是这棋待诏并非你想象中的那般光鲜高大,你进了宫门,也见不到天子,整日侍候的不知是什么怪脾气的贵人,似奴非仆的,这样的日子,定非你所求。所以师傅真心为你打算,不如就此歇了,嫁了算了。”
独孤敏也眼巴巴地看着刘一手,“怎样?嫁了吧。这样,你我就能做邻居了,可以日日相见了。”
刘一手捡了一个野驼酥吃了半块,看像李泌,“你怎么说?“
李泌心跳如鼓,自知刘一手定不会这么轻易妥协,于是定了定神,“好。”
只一个字,好。
刘一手瞪大眼睛:“我觉得不好。“
李泌松了口气,目光看向长孙今也于独孤敏,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刘一手:“不就是几个小孩子吗?我这一路过五关斩六将,这么辛苦杀将进来,能让几个小孩子吓倒,不能够,给我三两日,定能把他们收服,用得着嫁人来躲吗?”
李泌笑了笑,这才是刘一手,长孙今也与独孤敏真是无事忙,总以为是在好心撮合,却不知,刘一手心中想做的事,无人能阻。
两人四目相对,电光火石,好似狐狸遇到了狐狸。
饭后,长孙今也也不肯回至德观,就赖在李泌府上睡了,独孤敏则是督着公主府的下人们将宴席等各处妥帖地收拾干净,才回了隔壁。
还贴心地为刘一手装了两提六层食盒,装了许多新鲜花样的美食细点,说带回去给二姐他们尝尝。
只是苦了李泌,两只手各拎一提,送刘一手回秋风渡。
而刘一手又不坐车。
两人就这样走着。
又是宵禁之后,经过坊界的时候,又要靠李泌刷脸。
于是,这几个坊的守卫都见识了李泌与一女子款款夜行,恋恋不舍,恐怕以后在棋院的日子不好过吧。
“那个张青玄,你怎么不喜欢?“刘一手问出一个很俗的问题。
“没有什么为什么!”李泌老实回答,“就像有人问你,你喜欢我什么,你能答出来吗?”
刘一手吓了一跳,瞪大眼睛看着李泌:“咦,你这人也会开玩笑吗?”
李泌翻了个白眼,“我也是人,不是仙。”
刘一手笑意浅浅:“哦,原来还不是仙呢,那么,你不想成仙了?还是说,因为我,所以,连神仙都不想当了?”
李泌看着刘一手,要不是左右手上都拎着食盒,真想掐她的脸,简直太得意了,“我,这是在历劫。”
“哈哈。”刘一手笑的很大声。
李泌无奈:“有那么好笑吗?”
刘一手:“是不是觉得,跟我在一起,你的日子变得鲜活了,有滋味了。”
李泌本能地想要驳斥,但又很认真地想了想,随即更为认真地点头:“是”。
“真好。”刘一手由衷地说。
两人不再说话,就那么一路无言地走回到秋风渡。
“先前我在这里当杂役的时候,店里有阵子生意不好,我还劝老板改名字,说秋风渡不好,要是换一个字,生意定能立即转好。”刘一手说。
“换哪个字?”李泌问。
“将秋换作春。”刘一手说。
李泌眉头微拧:“春风渡?”
这不像酒楼的名字,倒像是妓馆,于是他忍着笑:“幸而,没改。”
“是啊,幸而没改,我叫弈秋,生在秋天,而这里, ‘秋风渡水寒烟起,落叶飘零伴客行’。此时,正是应景。”刘一手的目光从前边的酒楼,转而停在李泌身上。
“李泌,遇到你,真好。”
刘一手的表情,是真挚的。
“受你的照顾,真好。”
“原本,是想推开你,总想着要靠自己,但终究还是推不开。虽然有点泄气,但,想想也还是挺开心的,”
“山水相依,到底是山靠水,还是水靠山,男女之间,相互喜欢,相互扶持,何必非要保持独立?我只是不想自己成为负担,给旁人添麻烦,对家人如此,对你也是如此。”
刘一手像是坦诚地向李泌剖析自己,又像是说给自己听:“但有时候,我也很眷恋那种被人呵护的感觉,故而心中一直很是矛盾,我希望,自己不是你的负担,当我能站在你身边的时候,是我足够优秀,甚至,可以呵护你。”
李泌愣了好一会儿,而后,便将那两提食盒放在地上,伸手将刘一手揽入怀中。
“从小到大,我受到的教育就是,要习惯孤独,所以,我也不知该如何与人相处。”李泌也像刘一手坦白了心迹,“料想,秋风渡后,应是渔舟唱晚归帆影,明月清风共寂寥。”
原本,意境绝佳……
却听的咣当一声院门开启,想要出来等候刘一手的二姐和二姐夫,看了个正着。
这场面尴尬的让李泌第一次失了分寸,胡乱行了礼打了招呼便匆匆离去,二姐和二姐夫刚要开口,刘一手指了指地上的食盒:“公主府打包的美食,你们尝尝。”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夺门而去,直接进了后园西厢房,关门熄灯,上床睡觉,整个过程流畅坚决,不带一丝犹豫。
以至,二姐怔怔地看着二姐夫:“我才刚是眼花了吗?”
二姐夫提起地上的食盒,扶着二姐往回走:“应当不是,这两提食盒子属实不轻,三妹自己拿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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