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胸口的火气渐渐压下去,微微颔首,示意陶籽怡继续说。
陶籽怡察言观色,裙下发软的腿轻轻动了动,接着道:“太太知道,皇上亲自下旨,命三爷、五爷入商籍,他们兄弟此生再无翻身可能,子孙三代不可入仕。
三代之后,二房与国公府能余几分香火情?子孙又会沦落至何等地步?太太可曾细想过?”
沈氏欣慰道:“难得你们能思虑到这些,经历过风浪,果然成长了。关乎子孙后代,我与老爷自是仔细思量过的。大老爷应了,三代之后,长房定然会扶持你们的后嗣,从文从武皆可。”
齐婉泪眼朦胧道:“太太!您不妨看看老太爷的兄弟们过的什么日子,还有杨柳青巷的旁支们过的什么日子。
大老爷的承诺,传一代两代,谁敢保证能传三代四代?那时,国公府的当家人怎会记得欠我们什么,说不得还当我们挟恩图报,拿我们当打秋风的,恩赐似的赏我们一个小官。亲儿子亲孙子都顾不过来,哪里会全力扶持旁支?”
打秋风,上辈子,她是妯娌们中间最有经验的一个。
男人、子孙不出息,伤的伤,残的残,从商的从商,又有老三施明桢大放异彩,连公婆都不重视他们这一房。
公婆死后,他们二房再分家,她就是自己口中那个打秋风的人。
只不过,她打的不是钱财的秋风,而是儿孙们仕途的秋风。
分家后,她方知,原来没了镇国公府的庇护,儿孙们要想走上仕途,想要在仕途上顺畅,是那么难。
沈氏眼皮子一跳,镇定道:“我和二老爷尽量多活些日子吧。事已至此,还能怎样呢?难道真要去从商?便是老三和老五想去,国公府也不准许。”
老三老五若要从商,国公府其他有官职的人,都会跟着贬官,会彻底惹怒皇帝。
因此,从商,绝不可取,国公府也决不允许。
陶籽怡抹了一把眼泪,毅然决然道:“所以,儿媳们才提议和离。太太,将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不如寄托在自己身上,另辟蹊径。
儿媳想要带孩子回娘家,将孩子改姓为陶,从此后,云霄和云行是陶家人,或读书科举,或习武入营,随他们去。
三代之后,子孙再改回施姓。此事,我已与父母商议,我爹娘愿意帮我们这一房度过难关,将云霄和云行视作亲生的孙子。”
齐婉忙紧跟着道:“我娘家也是应了的……”
沈氏的脸色陡然铁青,狠狠一拍桌案,胸口的怒气登时爆发:“荒唐!荒谬!我们施家的儿孙,怎能随母姓?传出去,我们施家颜面何存?
你们简直异想天开!此事不必回禀老太爷和老太太,便是在我这里,也是过不去的!不准再提此事!”
陶籽怡跪地哭道:“求太太三思!我知太太胸中有沟壑,心中想的是家国天下,是镇国公府的百年荣辱,是施家的名声,但也请太太可怜可怜我们家云霄和云行!
他们还那么小,云霄聪明伶俐,读书练功两不误,媳妇实在不忍心看他们勤奋努力十几年,长大后却发现,腹中经纶与一身武力,毫无施展余地!到那时,他们该多绝望!求太太三思!”
齐婉也哭道:“求太太三思,求太太可怜可怜您的孙子,天哥儿!”
她突然爬起来,冲出去,吩咐奶娘们把三个哥儿抱进来。
孩子们见两位娘亲在哭,又见祖母紧绷着脸,他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惶惶不安,也跟着哭起来。
施云霄今年六岁,年纪最长,跪在地上,扬起小脸哭道:“求祖母开恩,无论母亲和婶娘说什么,求祖母莫要生气,生气伤身子!”
四岁的施云天伸出软乎乎的小手,拉住沈氏的小手,边哭边学哥哥的话:“祖母莫要生气,生气会生病,生病要吃苦苦的药。”
沈氏冷硬的心,蓦地一软。
陶籽怡指着三个孩子,哭问:“太太,他们是您的亲孙子呀,您忍心他们从此废掉吗?施家的颜面,难道比他们的前程,比他们的人生更重要吗?”
齐婉道:“俗话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太太,我们二房可一时托庇于国公府,我也愿意这辈子守着五爷苟延残喘,然而,我们却不能世世代代托庇于此,我不想我的儿子、孙子颓靡、颓废,看不到出头之日。求太太再三思量,怎样才是对儿孙真正的好!”
沈氏膝上的双手,渐渐握成拳头,轻轻颤抖起来。
陶籽怡见她有所松动,再接再厉道:“且不说远的,便说太太这次回京,是见过他们几兄弟的精气神的,初初遭受打击,他们已是颓靡不振,以后还不知怎样呢,云霄他们,却要从小就受到此等打击,只会更萎靡,更颓废。”
沈氏面上无波无澜,心头却猛地一震。
施家七兄弟的精气神,确实大大不如从前。
昨夜见了明桢和明缨兄弟俩,他们明显强颜欢笑,强打精神与她交谈。
便是在边关时,明武的精气神也颓废许多,不复从前的光风霁月。
她低头看着哭泣的两个儿媳妇,以及三个奶团似的孙子,闭目一叹:“可你们想过没有?男子随母姓,他们一样会遭人非议,情况或许比留在施家更糟糕。”
陶籽怡知道婆母已有大半被说动了,连忙道:“可他们还能看得到希望,努努力,有改变人生的机会,留在施家,一辈子看不到半点指望。”
沈氏叹了声:“若我不答应呢?”
齐婉垂下头,眼底划过狠色。
陶籽怡手扶上肚子,眼泪成串掉落,喃喃道:“若太太不答应,我只能少祸害一个孩子,请他另投别的人家。”
沈氏用力拍三次桌案,怒道:“你威胁我?威胁施家?”
陶籽怡垂泪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囿于内宅,我能做什么呢?我帮不了他们,少坑害一个算一个罢了。两个孩子废了,我想想已是痛彻心扉,怎能眼睁睁看着另一个孩子也废了。
太太,他们是活生生的人,将来长大,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理想,他们有自己想做的事,他们不只是施家传宗接代、承继香火的工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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