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三日便到金陵了。”
乐安宁从里到外散发着疲惫。
队伍里多了几口棺材罢了,这条路竟走得遥遥无期似的。
守寡的好心情都磨灭没了。
她见傅南君不说话,艰难地挪动灌铅似的双腿,以及巨石似的沉甸甸的屁股,挪到傅南君身边,随着马车晃悠身子,抱怨道:
“大嫂,我骨头都快晃散架了,你就不累吗?你在想什么?”
瞧大嫂这副深沉的模样,不会在算计谁吧?
傅南君这才回过神,倒了两杯茶,一杯递给乐安宁,抬起的眼里尽是疲色,淡淡笑道:“我在想凌云。”
乐安宁听了,连忙放下茶盏,安慰道:“凌云那小家伙吉人自有天相,很快便会追上我们的。听说老六去边关的路上从马上栽下去,摔伤了腿,都怪他不小心,拖累了凌云,不然按照行程,十天前便与我们会和了。”
傅南君一手抵着额头,胳膊肘支在茶案上,她揉了揉太阳穴和眉心,黯淡的双目望着窗外,轻声说:
“就怕老六听到施明珠去西北的消息,不会老实回来。老四跑了,老七说他回京城当太监,世子去追他——万一,世子没去追老四呢?”
“那他会去哪儿?”乐安宁反问一句,立马反应过来,疲惫的美眸一瞬瞪大,压低声儿,惊恐地问,“大哥不会也去找施明珠了吧?”
傅南君阖上眸子,压住胸腔里几乎压不住的愤怒与恐惧,只道:“十有八九。我还收到消息,四皇子已经带领禁卫军北上,一路搜查施明珠的踪迹。”
乐安宁转了转脑子,惊呼:“他们撞上,那就完了!搞不好,四皇子以为是我们施家送施明珠到五皇子身边,施家早已与五皇子有勾结!”
意识到施凌云与施明秣在一起,乐安宁突然想通,为何傅南君这副神色。
她忿忿骂了句:“这些作死的男人,只管自己一时痛快,丝毫不顾我们这些孤儿寡母的死活!
活该他们媳妇跑了!这般喜欢施明珠,就去与她过啊,娶媳妇做什么?好处没我们的,一有坏处,我们倒是一个不落!”
傅南君心口绞痛。
她不明白,国公爷与施明武为何对施明珠深信不疑,为何不早早弹劾五皇子,为何要压下二叔的奏折,以至于施家面临今日雪上加霜的困境。
五皇子已移交到唐家手上,听说是唐瞻看管。
施家自己心里没数吗?
把人千里迢迢召回京城,说联姻,人家的求婚书都写好了,结果施明珠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把施窈许给谢家,白白耍着唐瞻玩,唐瞻怎会不心存怨念?
施家人太傲慢了,施明珠也太傲慢了,怎么会以为他们对唐家有提携之恩,人家就该押上全家人的性命,与日落西山的施家一起谋反?
四皇子不知听了哪个的告密,直奔西北,恐怕会将五皇子与施明珠抓个正着。
若恰好撞上施明武、施明秣,恐怕不久之后,施家就要被一网打尽了!
即便只捉了施明珠,施家长房也逃脱不了干系。
二叔和二婶,这几天明显头发多白了几根。
说明情况不容乐观。
傅南君恨极了!
儿子是她的逆鳞,她是为了两个儿子方隐忍到今日的,施家要逼死他们,她怎么能坐以待毙?
而且,施明武和施明秣去做大逆不道的事,怎么敢带着她的凌云一起?
他们怎么作死,她不管,但决不能牵连她儿子。
“只有死人,才会安安分分的。”
乐安宁惶惶不安,乍然听到大嫂嘟囔了句什么,忙问:“大嫂,你说什么?”
这时,马车停下,三老爷施继安嚷嚷着到了吃饭休息的时间。
这里是荒郊野外,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施家只能吃自己带的干粮。
傅南君吐出一口浊气,道:“我问,是不是到吃饭的时间了,果然到了。坐马车坐久了,脑子钝钝的。”
乐安宁忙道:“怎么不是?我脑子本就不灵光,这会子更是没了主意,大嫂子,你素来聪明,你可不能脑子犯糊涂。”
傅南君:“……”
这二弟妹,是黏上她甩不掉了。
罢了,将来她也要守寡的,正好妯娌两个作伴吧。
傅南君下了马车,安排一大家子的饮食。
沈氏就着热茶吃面饼,笑问:“今儿的面饼换了馅儿?”
傅南君亲手递给镇国公一盘十张面饼,面露倦怠之色:“昨儿歇在客栈,专门叫底下人去客栈的厨房做的,烙了整整一晚上,馅儿是就地取材。二婶吃得惯吗?吃不惯的话,车上还有前儿吃剩的梅菜饼。”
一听是前天吃剩的,沈氏笑道:“换换口味也不错。”
镇国公一连吃了四五张,没吃完,赏给下人。
傅南君微微一笑,低头啃饼子。
吃罢饭,众人各自找地方歇息。
镇国公歇在马车上。
傅南君看了眼,如恍然大悟般,叫人去搬马车上的水果来,仆从一人发一个,主子们一人发一盘:
“险些把这个忘了,也是昨儿买的,京城可没有,大家都尝尝。”
傅南君亲手挑了一盘,唤来施云帆:“帆哥儿,你帮我跑趟腿,给你大祖父送去。”
施云帆看了她一眼。
让他去送?
不怕他给镇国公下毒吗?
他没吭声,将水果端给镇国公。
镇国公笑着谢了他,赏他几颗金瓜子当跑腿费:“拿去玩。”
施云帆理都没理,转身爬出马车。
镇国公笑容顿住,随手将金瓜子丢回荷包,没动那盘水果——过了施云帆手的吃食,谁敢吃?
水果白白放了两个时辰,吃晚饭之前,镇国公随手赏了下人。
一连三日,皆是如此。
即将抵达金陵的这日,傅南君中途突然叫喊停下马车。
她举着一封信,跌跌撞撞奔到镇国公面前,泪流满面哭道:“老爷!西北出了大事!四皇子殿下带禁卫军一路搜寻珠珠,搜到西北,谁知,谁知,珠珠还活着,且珠珠正与五皇子行那等事,被四皇子当场捉奸!
老爷,不得了了,五皇子和珠珠为逃命,挟持四皇子,四皇子反将他们捉住,如今正将他们押往京城,交给皇上发落!老爷,这可怎么办呀!”
镇国公这几日,不知为何,总感觉腹内火烧一般,五脏六腑不得劲,时不时犯恶心、犯头晕,只当是连日赶路累得,以及久久没有儿子的回音急得。
乍然听到这个消息,他一头从马背上栽下来,脑门直直地磕在地上,当场晕死过去。
傅南君尖叫:“老爷!”
其他人听到施明珠的消息,就够乱了,镇国公又摔了个头破血流,更是一片兵荒马乱。
施家带来的郎中施了针,再加上好的金创药勉强止住了血,但镇国公久不苏醒,二老爷施继征赶紧带兄长入城治疗,施明桢和施明辰跟着去。
当施家人带着棺材赶到老宅时,施继征叔侄三个踉踉跄跄回来。
面对众人的询问,施继征老泪纵横,抹了一把脸,指了指后面担架上抬的人说:
“大哥去世了。”
镇国公府的人,和施家族人,一片哗然,个个惶惶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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