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这姑娘能未育而有乳?”灰袍老军医捋着胡子,诧然看向对面的郁娘。
郁娘脸色羞得通红,低下头,抱紧怀中包袱不说话,私隐之事被人当众提及,让她有种被扒光衣服的错觉。
牙婆子笑着接过话:“是的,老先生,她曾是教坊的瘦马,被灌了不少药,身子和一般的姑娘不一样,能未育而有‘仙人水’。原先她被鸾州知府送给萧校尉为妻,可二人还未来得及成婚,那萧校尉便战死在沙场。现在萧家不要她了,将她卖给我,她无父无母,亦无夫无子,没有烦扰,可以随军前行。”
牙婆子本打算将郁娘卖去花楼,但在萧家听到萧母说郁娘身子奇怪,能产乳,她想起来前些时日一支军队路过芙蕖镇,随行的军医在镇子上开出条件来找能产乳的药娘。
一要官家妇人,二要能随军离开。
这等严苛的条件,即便开出高价,也没能找到合适的,牙婆子便带郁娘来这里试一试。
若能买卖成功最好,不成功,以郁娘的面容送去花楼也能大赚一笔。
裴元清闻言没开口,只示意郁娘抬起手。
郁娘忐忑看着裴元清,见裴元清目光淡然,胡须发白,衣间药香浓郁,身上颇有一股仙风道骨气韵,不似什么奸恶之人,她心中犹豫了下,方才抬起手腕。
裴元清将手指搭到她脉搏上,眉头缓缓敛动,似是在确认牙婆子说的真假。
旋即,他又示意郁娘换另一只手,不知把到什么眉头皱得更深。
这姑娘身子确实怪,能未育而有乳水,但身子骨很差,吃了太多的怪药,已有短命之兆。
他轻叹口气,看向郁娘:“人留下来吧。”
“好嘞。”牙婆子松口气,嘴巴笑得抿出一条线。
钱“货”两讫,牙婆子满意的掂着手中的银子,装模作样叮嘱郁娘几句话,让她好生在军营里待着。
郁娘没答话,只局促站在原地。
牙婆子走后,裴元清见她还是一动不动,便向她解释道:“你不要怕,我们是都城铁骑营的,这次是奉命押送粮草,前去蓟州城支援祈家军。铁骑营里有位贵人生了病,药材之一便是新鲜人乳,本来是有两位药娘随军的,奈何舟车劳顿,一位药娘病死了,一位药娘回乳了。”
郁娘茫然抬起头:“所以你们是需要我做药娘……”
她原先进来驿站,看到有士兵,还以为自己要被牙婆子卖到军营做军妓。
她不是什么贞洁烈女,可跟了萧重玄,便不想让自己污了萧重玄的名声,因此在进驿站的那一瞬,心中已经想好自戕的法子。
裴元清点点头:“嗯,你要一路跟随我们铁骑营北上去蓟州城,可能有些劳累。不过路上,我倒是可以顺带帮你调理身体。”
她初到萧家时,萧重玄就找人给她看过身子,知晓她身子骨差,不加以调理将会积恶成疾,届时怪病缠身,终至短夭离世。
萧重玄在时,医师还会来给她医治身子,但萧重玄走后,萧母便叫停了医治。
“谢谢您,老先生。”郁娘踟蹰道,紧绷的神情总算露出一丝缓色,这一日心情跌宕起伏,兜兜转转,才发现是因祸得福。
她没有被贱卖,没有被糟蹋,还可以好好活着。能好好活着,对于她这样出身的人来说,就已经是最大的奢望。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老先生,您唤我郁娘子便好了。”
“嗯,郁娘子。”裴元清扶起她后,又同她说了些叮嘱的话。
贵人身子骨矜贵,用的“药方”很有讲究,需要她忌口的东西足足列有一页纸。
郁娘见裴元清提到贵人时总是三缄其口的样子,便识趣没有多问。
末了,裴元清看着她的面庞,提醒她在军营内不要乱走。
以前随军跟着的都是老药娘,现下还是第一次跟着年轻貌美的药娘,只怕被那些年轻气盛的士兵们看到会生出是非。
郁娘默默点头,认真记下每条教诲。
晚上睡在驿站的偏房里,她还有种恍惚的错觉,今日的经历像是一段光怪陆离的梦。
原以为被萧母卖给牙婆子,会去偎红倚翠的青楼或者轻歌曼舞的教坊,再次身陷风尘,身不由己,却没想到会来到这里。
做一个药娘,总比做一个妓女要好。
她将萧重玄的牌位从包袱里拿出来,这牌位是萧母先前所立,上刻“儿萧重玄之位”六字。她临走时,萧母没准她带走一针一线,竟准她带走了这尊牌位。
她借着昏暗的壁灯,手指细细摩挲牌位上面刻的名字,心中的恍惚才渐渐消散。
真的离开萧家了,踏上一段未知的陌路。
前路,应该会好的吧。
“重玄。”
窗外夜风呜呜,让她的低喃声微不可察。
她找来蔑刀,一笔一划,将牌位上刻着“儿”字抹掉,变成“夫”字。
夫萧重玄之位。
她额角抵着牌位,闭上眼,眼泪顺着牌位落下。黑檀木的幽香很像萧重玄身上的味道,清清冷冷,让她慢慢放松情绪。
迷迷糊糊之时她梦到初遇萧重玄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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