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梨从明泉山庄出来时就已换回了原来的男仆装束,戴着一顶小毡帽,穿着灰色短打的衣裤,跟在身姿昂扬的靖王身后,一双小短腿跑的飞快。
青龙山下,洪水退去。被黑豹卫救过的百姓们似乎都知道靖王今日要返回流马县城,静静地站在他的马车前翘首期盼。
“瞧,靖王殿下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句,百姓们有些骚动。待真切地看到萧衍的身影,不顾脚下泥浆脏污,呼啦啦都跪在了地上。
“谢靖王殿下救命之恩。”
“靖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萧衍负手而立站在石阶上,清冷的目光扫过黑压压的人群,神色肃冷。
沈长梨站在他身后,眼望着百姓们崇拜又敬畏的目光,觉得此刻的萧衍似乎又有什么不一样了。
他的那句‘民为贵,君为轻’,让他此刻像个真正的贵胄王爷,容色上皆是责任和担当。
有句话叫心怀天下。
说的就是此刻的萧衍。
“大家快请起。朝廷赈灾的银子很快就会到,你们不必忧心将来的日子难过。本王也会责令遂宁县开仓放粮,先解大家的燃眉之需。”
“谢靖王殿下恩德……”
百姓们又跪地高呼,对萧衍千恩万谢。
萧衍目光一收,撩起华贵的袍子就上了马车。
沈长梨没敢跟上。
主要是众目睽睽,萧衍好男风的谣言已经传了许久,若是她再不知好歹钻进马车,岂不有损萧衍的光辉形象。
“咳……”守在马车旁的简石公公轻咳了一声。
沈长梨扭头。
简石公公冲她使了个‘上车’的眼神。
沈长梨摇头,压低声音,“公公,我现在上马车不合适吧?爷现在的形象多么高大上,你就不怕百姓们说他有‘龙阳之好’?”
简石公公难为地摸了把脸,“没看到爷的马车一直没动,就是在等你……你可是爷最宠爱的小奴,你不进马车里伺候谁伺候?”
“我……”
沈长梨语一滞,她什么时候变成他的最宠爱了?
看到雷鸣极不耐烦地威胁性十足地将手中的宝剑晃了晃,沈长梨细腿一抬就爬上了马车。下一秒,马车就缓缓动起来。
马车里,萧衍懒洋洋地斜靠在马车壁上,闭目养神。那尊贵傲然的小神态,似乎还没从百姓的崇拜中走出来。
不过,他的眼下确实有些泛青。
可能昨夜真的没有睡好。
沈长梨抱着小包袱老实坐着,想着昨夜二人‘相拥而眠’的情景,脸上烧了烧。
轻轻叹息一声,沈长梨轻唤了声,“爷。”
萧衍睫毛颤了颤,并未睁眼,声音幽长淡冷,“何事?”
“我能暂时加入金羽卫吗?”
“为何?”萧衍缓缓睁开眼睛,那幽井般的眸光暗含精光。
沈长梨拽了拽自己灰色的小短衫,“金羽卫有漂亮的裙子穿,还能擦脂抹粉,还有奉银可领,军中有统一发的短剑软甲,想想就很威风。”
其实她是真羡慕金羽卫,不管她能在萧衍身边待多久,她都想为自己争取更大的利益。
萧衍又合上眼,凉凉一声。
“不行,金羽卫是爷的兵,你是爷的奴,性质不一样。”
沈长梨急了,“有啥不一样,不都是干的一样的活?凭什么我只能穿粗布短衫,戴小毡帽?我虽然是个女汉子,但内心也是极柔软的。我怕自己男衫穿久了,将来连自己都搞不清自己的性别了。况且,爷,难道你一直想让别人误会你好男风?若名声毁了,将来你回京找不到媳妇,可不能怪我。”
虽然她嘴里‘女汉子’、‘性别’这些字眼让萧衍觉得极新鲜,但对于她的抗议,他丝毫不动容。
“怎么,做爷的奴,屈了你?”
“当然屈了,这对我多不公平啊!我这么有本事,凭什么一年只能领六两的年薪,还没有短剑软甲可用,我亏大了我!爷,你得给我转正!”
“转正?”萧衍幽幽地睁开眼,挑着眉梢,上下撩着她,“确实不太公平。”
“是吧!爷。”沈长梨咧嘴一笑,立马靠过去,“其实吧!我也不是非要转正,只要爷稍微补偿一下就可以了。”
“怎么补偿?”
沈长梨立马捏着下巴开始想,脑子里想着金山银山,银票细软,香车豪宅......一双乌目滴溜溜乱转着,闪烁出灼灼的华光。
突然扭头,她兴奋地一把抓住萧衍的胳膊,“爷,我要的补偿不多,但你能满足几个?”
萧衍清冷的眸子瞟了眼她抓着他手臂的手,又瞧着她贪婪的大眼睛,那个兴奋劲,脑袋瓜子里肯定又想狠狠讹他一笔。
哼一声,萧衍冷刺她。
“这么兴奋地跟爷谈条件,是不是想做爷的侍妾?”
沈长梨一呆,觉得被羞辱了,一把甩掉他的胳膊,噘着嘴。
“爷,不友好,竟敢误会我。您老龙章凤姿天下第一美男子,以我这陋颜粗姿能入得您的法眼?您可别侮辱我了。
我吧!还是有自知之明滴!可不想自取其辱。爷赏我些银子,我还是能接受的,至于侍妾,千万别再提,也是侮辱您自个不是?”
被拒绝的这么干脆,这么彻底,萧衍眸光一暗。
“你不愿意做爷的妾?”
“当然不愿意了!”
沈长梨的心头也泛着别样的滋味,瞧着萧衍认真的神色,她只能退缩。虽然他的身份足够高贵,人也足够俊,可是,她的内心还没有强大到足够说服自己不顾一切跟他在一起。
“爷,千万别因为昨晚的事难为你自己,我都不在乎,你何必斤斤计较?咱俩不管是主仆关系,还是好哥们的关系,都比那个啥侍妾来的更自在对不对?”
瞧着她是真的不乐意,并不是欲擒故纵,萧衍才似重重松了一口气。
“既如此,就当爷没提过。”
看他明显地如释重负的神色,沈长梨觉得心像被蜇了一下。果然,他并不是真心想让她成为什么侍妾,一切不过都是因为昨晚上的‘相拥而眠’,让这厮心里不踏实,怕她今后死缠烂打,故意试探她罢了。
她也是有傲气的。
此刻的沈长梨有了离开之意。
“爷,咱俩开诚布公地聊一聊呗?”
见她一脸郑重的样子,萧衍皱了皱眉,直接将身子往软枕上一靠,大长腿一伸,抱着手臂,慵懒的轻合眉眼。
“想聊什么?说。”
沈长梨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坐正了身子,“爷,此次咱们的计划进行到现在,也该差不多了。效果还不错,已经达到预期目标,我也该功成身退了。待咱们回到流马县,你就将牛皮包还我,那个卖身契也不作数了吧!你再给我弄个户籍路引,便放我离开,可好?”
许久,
萧衍都没有说话。
马车里静的有些紧绷。
沈长梨紧张地看着他,咬了咬唇,用手肘碰碰他,“爷,我说的话,你听到没有?”
“爷对自己的东西,从来不会轻易放弃。”
你才是东西,你全家都是东西!不,都不是东西!
“爷。”沈长梨撒娇地拽拽他的衣袖,“你还真想将我困在身边一辈子呀?你就不怕我闹的你鸡犬不宁家破人亡?霸着你,占着你,缠着你,让你那些王妃侧妃侍妾暖床之类的,天天跟你哭闹,让你片刻不得安生,想想那样的日子就不寒而栗。咱们还是好聚好散,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可懂?”
萧衍猛地睁开眼,一双寒冰似的眸子凉丝丝的地盯着她。看得沈长梨头皮发麻。
“长梨,你该去县衙里查查,对于奴隶,要该怎样顺从主人?想要脱了奴籍,那要看爷高不高兴?爷不答应,你就得一辈子死心塌地跟着爷,爷将你搓扁捏圆,你也得受着。”
沈长梨咬牙,该死的奴隶主!
瞧着他又摆出一副天潢贵胄的派头,一副冷酷无情的容色,沈长梨知道他绝不是故意胡说,将她大卸八块,他绝对能干的出来。
二人深深对视着,呼吸都有些粗重。
片刻,沈长梨就败下阵来,晃荡着的小腿故意狠狠踢了他一脚,“行,你是爷,你说怎样就怎样,你不怕鸡犬不宁不得安生,那我也豁出去了,缠你一辈子,行了吧?”
萧衍瞧着她气鼓鼓的小脸,冷哼一声,“爷对你哪儿不好,整日想着逃离爷,自己不觉得过分?”
“你对我哪里好了?整天讹我银子,我现在特别缺钱钱钱……”
特别是一想到李鹊华嘴里富可抵国的财富,她的心里就极不平衡,直接狂躁地伸手捶着他的胸膛,“给我加薪,给我加薪,给我加薪……”
萧衍被她逼得身子紧紧贴在马车壁上,见她实在闹腾,干趣手臂一圈就将她按在胸口。
“闭嘴!别闹!昨夜缠的爷没法睡,现在又闹腾,信不信爷一口将你吞了!”
虽然不知道他要如何将她一口吞了,但那暧昧又宠溺的调子,着实令沈长梨瞬间老实了。
她僵着身子从他臂弯里抬起小脑袋,乌漆漆的大眼睛直棱棱看着他,“爷,你松手,我不闹你了,让你好好睡。”
萧衍似乎不信她,依旧紧紧圈着她,眉心紧蹙。
“给爷当被子。”
说完,将她的小身子提了提,直接让她趴在了自己宽阔的胸膛上。扯过一个薄毯将两人裹住,抱她像抱着个大暖枕,幸福地叹息一声,缓缓合上眼。
沈长梨身子僵硬的一动都不敢动。
娘的,这混蛋,把她当什么了?
暖床?暖枕?还是陪睡爱心笨笨熊?
“爷,待我们到了流马县,你要赶紧采取行动,赶在玉流觞之前,将蓝松节给除掉。”
一句不合时宜又大煞风景的话,果然特别奏效。
萧衍又慢慢睁开了眼,阴沉着脸瞅着薄毯下那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暗叹一声,直接将她推到一边。
“管好你自己,少操别人的心。”
萧衍说着将薄毯裹在自己身上又合上眼。
“爷。”
沈长梨是真心想要和他再讨论一下,下一步的计划。遂宁大坝水底出现那块青玉盘龙石,玉妖精肯定还会细查,所谓‘要想人不知,除非已莫为’。蓝松节早晚会被查到,必须尽快除掉,才能万无一失。
“闭嘴,十两。”
萧衍慵懒的声音,气息平稳,似乎正困倦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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