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沈长梨躺在床上捂着耳朵翻来覆去睡不着。
海棠院的方向灯火通明人影颤动。
萧琏身为皇家贵胄,真是一点颜面都不要了,三更半夜痛嚎不休,搅得整个别苑的人都别想睡安稳觉。
据说,他的右腿,原本只有黄豆粒那般大小的伤口,之前涂了金疮药,表面看似已经结痂,但腿依旧痛的钻心。不几天,竟然破了皮,流出脓黄的血水,恶臭无比。最近伤口越烂越大,里面竟都生了蛆虫……
沈长梨恶寒地抖了抖身体,简直不要对自己太佩服。
没想她小露一手,效果竟然如此的好。
红绫今日说,襄王的侍卫已经急火火地出城去迎张御医了,明日应该就能到。
她并不担心张御医能查出什么,中华民族几千年的文明,医术源远流长,她很笃定绝无纰漏。
第二日,整个别苑都透着一股不寻常。
每个人都顶着黑眼圈打着十二分的精神做事,沈长梨从红绫嘴里知道,张御医是昨晚子夜时分赶到的别苑。据说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到了别苑,站都站不稳了。
付摇蕙依旧没对沈长梨派活,萧衍也未传唤她,那她就安心地窝在自己偏院做药膜。
“长梨姐,长梨姐,快,爷让你去海棠院。”
门外,红绫的声音有些发抖。
沈长梨眼一眯,心道:来了。
红绫跑进来,小脸红扑扑的,但神色却很凝重,“长梨姐,张御医暂时止住了襄王殿下的腿痛,他验出来了,说襄王殿下的腿是中了一种慢性毒。只是这种毒他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爷和玉侯爷都去了海棠院,爷让我来叫你。”
红绫嘴里飞快地说着,大眼睛紧张地盯着沈长梨,好像想从她的神色中看出什么。
可沈长梨却面无表情,两手拍打着衣袍上的尘土,将小毡帽正了正,大步就跨出屋门。
“走吧!”
“长梨姐。”红绫在身后轻唤她一声。
沈长梨转身,红绫满脸都是担忧,“长梨姐,襄王殿下腿上的毒是不是你……”
红绫的话还未说完,一个爆栗就敲下来,沈长梨嗔她,“胡思乱想什么?襄王的腿中毒与我何干?别人怀疑我,难道你也不信我?枉我将你当好姐妹。”
红绫嘿嘿笑着,脸上的忧色一扫而光,她伸手就娇憨地缠着沈长梨的胳膊。
“我就说嘛!你整日闷在屋子里制药膜,连窝都未动,襄王殿下中了毒,与你又何干?偏小白羽卫们都不信。特别是青梅,好像笃定就是你干的,整日在小白羽中间瞎咧咧。”
沈长梨心一动,眼眸一深。
青梅与付摇蕙走的最近,她在小白羽卫中间造谣抹黑她,若没有付摇蕙的纵容和允许,恐怕也说不过去。
走到半道,遇到蓝玉儿。这妮子穿了一身水粉色的新裙子,打扮的花枝招展,像春日枝头上最娇艳的一朵花,扭着腰肢正要往芙蓉院去。
“阿梨,红绫,你们这是干什么去?”
红绫是个没心眼子的,“爷让我将长梨姐带到海棠院。”
蓝玉儿一怔,瞟了瞟芙蓉院的方向,目光在沈长梨身上转了一圈,眼珠子转了转,“红绫,你说爷去了海棠院?”
红绫点头,“张御医昨夜子时到的别苑,现在正为襄王殿下治腿,爷和玉侯爷都过去了。长梨姐懂医术,爷让我唤她过去,说不定还能帮上张御医一二。”
红绫心善,总是将事情往好的方向想。
可惜。
今日她去海棠院,绝不是红绫想的那样。
蓝玉儿一下子兴奋了,缠上沈长梨另一只胳膊,“我随你们一起去呗!摇蕙姐最近对我爱搭不理的,也不让我在爷身边伺候,我闲得浑身都长毛了。”
沈长梨撇嘴,“你不是闲得浑身长毛,你是一天不见男人,就心痒难骚。”
蓝玉儿哈哈大笑,“阿梨你还别说,我一天见不到爷就真的浑身难受!你说咱家爷长的怎么就那么美,我满心满脑子装的都是他,梦里想的也是他。”
红绫狠狠刺她,“劝你不要对爷动心思,爷的心在长梨姐身上,你别自取其辱。你知道小白羽卫对爷不敬,我娘是怎么罚她们的吗?”
“行了,行了,知道了。红绫大姐,知道你娘厉害,我也就只是说说,我有自知之明,爷怎会看上我这等蒲柳之姿?”
蓝玉儿抢白道,手风骚在头上金步摇上一扶,明显说的就是反话。
沈长梨摇头,好笑不已。
蓝玉儿再这样风骚,早晚会出事。
红绫哼一声,“你知道就好。”
三人拌着嘴有说有笑到了海棠院,刚一靠近院门,就看到海棠院外的执戟侍卫换了新人。
红绫眉一皱,“没想皇宫禁卫军也来了。”
沈长梨扭头看她,“红绫,你说这些侍卫不是襄王殿下的人?”
红绫重重点头,“是皇宫禁卫,兴许是护送张御医一起来的。”
沈长梨心沉了沉。
皇宫禁卫可是专门保护皇上的,没想,竟也被派到了流马县。
这能说明什么?是皇上对萧衍和玉流觞都不信任,还是,有别的深意?
“什么人?”
一个禁卫军看到她们,直接横跨一步挡住院门,他肃冷的神色,倨傲无比。
红绫小胸脯一挺,直接从怀里掏出萧衍的令牌在他面前一晃,威风凛凛地道。
“靖王亲卫,奉命进海棠院,请禁卫大哥放行。”
沈长梨佩服地看着红绫,这一刻,红绫真正拿出了靖王亲卫的派头,丝毫不畏皇宫禁卫,真是好样的!
那禁卫眼眸一闪,立马软了语气,“原来是白羽卫,靖王殿下有交待,你们进去吧!”
红绫昂首挺胸跨入院门,沈长梨神色淡淡紧随其后,唯有蓝玉儿手紧紧挽着沈长梨的胳膊,连头都不敢抬。
待进了海棠院,沈长梨不屑地刺她。
“还是堂堂流马县县令家的大小姐呢!就这点胆色,一个宫廷禁卫就将你吓成这样?”
蓝玉儿后怕地拍着自己峰峦叠嶂的胸脯,“阿梨,你说,我也是在官衙里长大的,自认也比普通百姓有些胆色。怎么一见到这些宫廷禁卫,就从心里透着害怕呢!”
“这就是权势!”沈长梨看着她一副小家子气的模样,将手从她怀里抽出来。
“待到了京城,你见过了大世面,或许就能坦然。但愿,如你所讲,你最正确的选择就是跟了爷。将来,你应该跟着红绫学学,无论何时何地,都要拿出靖王亲卫的架势,万不能让人小看了。”
红绫得了夸,冲着蓝玉儿得意地吐吐舌头。
蓝玉儿哼一声,慢慢地也挺直了脊背。
到了萧琏的正屋门前,禁卫军更是将屋子围个水泄不通,无疑增添了不少肃杀的气氛。
三人得到通传进入室内。
沈长梨只一眼,就看到萧衍和玉妖精正坐在外间茶桌旁喝茶。内室低垂的帷幔已经被收起,宽大的檀木床上,萧琏死猪般躺着,哼哼唧唧,一位容色威严的老者正在为他处理伤口。
沈长梨轻轻走到萧衍面前,屈膝福了福,“爷,你唤我?”
萧衍面色冷肃,放下茶盏,冷冷一声,“玉侯爷怀疑你对襄王殿下用毒,唤你来,是与张御医对证。”
眼眸一缩,沈长梨幽冷地看向玉妖精,“玉侯爷总是这样,喜欢无中生有,特别钟爱冤枉好人,为了彰显侯爷的铁血手腕,恐怕你的诏狱里有不少屈死鬼吧?”
玉流觞哈哈两声,“难不成沈小郎心虚了?”
沈长梨轻嗤一笑,“只怕侯爷的算盘又打错了,身正不怕影子歪,张御医德高望重,定然不会冤枉好人。”
正说着,太医院医首张遥阴着脸从内室走出来。
萧衍和玉流觞都站了起来,“张御医,二哥的腿如何了?”
张御医五十出头,老成持重,神色倨傲,一看就是有真本事的。
他阴沉地叹息一声,缓缓坐到椅子上。
“襄王殿下的腿伤甚是严重,明显是中了一种毒,虽然老夫为他清理了腐肉脓血,但对这毒,却无可奈何。老夫行医半生,却从未见过如此霸道的毒,因不知是何毒,所以无法对症下药。只怕,襄王殿下的腿还会腐烂下去。”
闻言,玉流觞意味地看了沈长梨一眼。
他勾唇一笑,妖艳的脸上荡着一抹趣味。
“对于用毒,靖王殿下身边的沈小郎或许体会更深。襄王殿下的腿虽是被锦玉公主刺伤,但沈小郎也曾碰过那伤口,所以……”
玉流觞故意停顿了一下,那意味,不言而喻。
张御医倏地抬起头,锋利的甚至是凶险的目光在红绫、蓝玉儿和沈长梨面上扫过,最后将目光定在沈长梨身上。
“难不成这位就是……”
沈长梨立马站出,学着男人的样子对他躬身一礼。
“靖王殿下身边小奴沈长梨见过张御医。”
张御医端着架子,威严地容色,不屑的眼光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小子何时动过襄王殿下的伤?”
沈长梨看向萧衍,见他低垂眼眉,神色不动,好像根本没听到张御医的话。
她心一冷,收回目光,不卑不亢地道,“那日襄王殿下被锦玉公主刺伤,爷寻遍了整个流马县的大夫来为襄王殿下治伤,都被他赶走了。听说小子会些医术,便央了殿下让小子来为他看伤。”
说到这里,沈长梨冷了眉眼,“谁知小子进来后,襄王殿下的伤已经被包扎好,他让我为他按摩伤腿,我跪在床前还未伸出手,他就打了我两巴掌,还用绳子套在我脖子上,撕碎了我的衣服,扬言要将我剥光了吊到房梁上玩耍……”
说到这里,沈长梨深深低下头,“那时候我被绳子勒的处于半昏迷状态,本能地求生,胡乱地扑腾,无意中碰到襄王殿下的伤口。这件事,襄王殿下的管家和很多侍卫都看到了……”
张御医一下子皱紧眉头。
襄王的胡闹,京中人人皆知。
没想,他竟将黑手伸到了靖王的身边。
此事有点棘手。
“此事,本王也是亲眼所见,若是本王再晚来一步,本王这小奴的命就折在二哥手里了。二哥的荒唐,张御医应该有所耳闻吧?”
萧阎王终于在关键时刻冒了话。
张御医板下脸,咳嗽一声,端起茶盏饮了一口,借机回避答靖王的话。
“靖王殿下所言非虚,那天的事,这个老东西全交待了。”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冷喝,暗光一闪,一个灰不溜秋的东西被一脚踹进屋子。
众人定睛一看。
竟是襄王殿下身边的那个灰衣管家。
只见他双手被缚,脸肿的像猪头,好像被严刑拷打过了。
他滚在地上,蜷缩着身子,嘴里痛哼着不停。
沈长梨眼眸一抬,就看到门外走进来一个人高马大一脸络腮胡子面相凶戾的中年男人。
他穿着禁卫军的朝服,腰挎宝刀,走起路似刮着一股小旋风,朝着萧衍和玉流觞傲慢地拱了拱手。
“本统领奉皇上之命缉拿残害靖王和襄王殿下的凶手,各位见谅了。”
“原来是李统领,幸会幸会。”
玉流觞毫无诚意地对他拱了拱手。
萧衍负手而立,傲娇地只冲他点了点头。
李统领将一只脚踩在灰衣管家的脊背上,“那日发生的事,众目睽睽,本统领将那日的侍卫都缉拿了,众人众口一词,沈小郎是受委屈了。”
沈长梨真诚地冲他躬身一礼,“李统领禀公执法,请受小子一拜。”
李统领似乎根本不领情,冷笑一声,“拜的早了点,襄王殿下腿上的毒,还未查清,沈小郎有嫌弃。”
“小子不怕查,只要李统领莫像玉侯爷那般颠倒黑白硬赖上小子,小子便感激不尽。”
李统领与玉流觞都是皇上身边的近人,二人早有罅隙,面和心不和。
闻言,李统领轻蔑地瞟了玉流觞一眼,“沈小郎放心,有些人远离京城便想指手遮天蒙蔽皇上,本统领绝不答应。”
玉流觞好脾气地笑了笑,似乎根本不屑与李统领这样的粗人动嘴皮子。
“那沈小郎可是懂毒?”
张御医突然冷冷一声,锋锐的眸光直直盯向沈长梨。
沈长梨面上无波,诚恳地看着他,“不懂,但我会做药膜……”
“药膜?”张御医眼眸一缩。
“就是专门能让女人肌肤变得柔嫩细滑的那种药膏。”
她话一落,玉流觞就阴恻恻地笑起来,“沈小郎可真会装清白,你可不仅仅会做药膜,你制的毒,本侯可是亲身体验过,只怕整个太医院所有太医加起来都不及你十分之一。”
张御医瞬间变脸。
“玉侯爷此话当真?”
“自然是真。”流觞眯着狭长的凤眼,妖娆地伸手在自己青丝上一抚,“本侯的发丝一夜间变成了一块块白丝,整整七日才下去,这难道不是沈小郎的杰作?”
沈长梨很无辜地看着他,“那侯爷可有证据证明是我做的?”
“本王的狗身上也曾起过一块块的白斑,七日内才下去,难道侯爷与甜宝一样得了白癫风?”
白癫风,这个词,萧衍还是从沈长梨嘴里听说的。如今拿来一用,水到渠成。
张御医瞟着玉流觞一头的青丝,此刻,却不好开口了。
他深知,玉侯爷与各位王爷都不对付,甚至京中大部分的朝臣都对他深恶痛绝。他借机提起此事,保不准就是想将陷害襄王的大帽子扣在靖王头上。
靖王,他可是得罪不起。
萧衍冷嗖嗖的眼光瞟向玉流觞,将他与甜宝一起相提并论,令玉流觞喉头滚动两下,说不出话来。因为他说的也是事实。
沈长梨趁热打铁,“既然玉侯爷没有证据,那你就是故意诬陷!你自从来了流马县,就处处找爷麻烦,唯恐天下不乱。皇上如此信任你,你却拿着鸡毛当令箭,将整个流马县搅人心惶惶不安。中宁乱了,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此言可谓诛心。
玉流觞即便是出了名的好脾气,此时也变了脸,手握在腰刀上一紧,“胡说八道!小小奴隶,竟敢信口雌黄,是谁给你的胆子,胆敢置疑皇上?”
他的意思,是靖王在背后为她撑腰,靖王对皇上不满,要造反。
沈长梨眼眸一缩,“玉侯爷,人做事,天在看,你违背良心做事,小心天下惊雷劈死你!”
“小奴儿。”
萧衍突然温柔柔地一唤,伸手就揽住她的腰身,“玉侯爷是嫉妒本王,你与爷好,他看的是抓肝挠心夜不能寐。咱们能理解侯爷的形单影只,不动气。有李统领和张御医在,谅玉侯爷也翻不了天去。”
沈长梨身子一紧。
她偷瞄了萧衍一眼,这厮要干什么?在这样的剑拔弩张的氛围下,他是唯恐京中来的两位大人不知道他有龙阳之癖吗?
张御医首先瞪直了眼。
他原本锋利的目光在沈长梨的腰间瞟了瞟,神色瞬间变得有些惊恐。
李统领却轻笑出声,摇了摇头,一把抓起灰衣管家将他扔到了门外。
玉流觞也笑了,那妖娆的眉梢一挑,看向萧衍,“靖王殿下可真是……时时秀恩爱,真的好吗?”
萧衍也插科打科,“难道侯爷不是因为嫉妒本王,才找本王小奴的麻烦的?上次你偷偷将他掳走了,本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他追回来,别以为本王不跟你算账,这事就算过了。玉侯爷的账,本王都给你记着呢!”
原本是来查襄王殿下中毒一事,怎么竟演变成靖王与玉侯爷争风吃醋争夺一个小奴的事上来了呢?
张御医头痛地揉揉额头。
更恐怖的是,靖王殿下啥时有了龙阳之好?
此事,若被皇上知道,定然会在朝堂掀起轩然大波。
玉流觞依旧不依不侥,“但沈小郎懂医,却是不争的事实。来人——”
弘瑞立马闯进来,“侯爷。”
玉流觞妖艳的眸子扫了沈长梨一眼,“将东西都搬进来,让张御医一一查验。”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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