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骥也似是觉得唐突,脸色有些红,急着解释,“父王病情凶险,若真像沈小郎所说,余毒未尽,只怕还会长睡不醒。沈小郎是医者,守在父王身边,我自是安心。你放心,诊金可以加倍,我也会派人向九皇叔知会一声,他不会怪罪沈小郎的。”
沈长梨有些为难,这不是诊金的事,而她留宿东宫,怕生出事端,说不清楚。而且,她知道萧衍绝对是个醋罐子,即便她能留下,他也会入宫将她抓回去,况且,她根本不愿留下。
“皇太孙殿下,太子殿下病情凶险,按说小子没有拒绝的理由。可东宫是皇宫禁地,小子做为外男,只是黑豹军的军医官,并不属太医院。按宫规,实则不能留下。但小子保证,若太子殿下病急,小子随叫随到可好?”
她说的也有道理。
萧云骥皱紧眉心,正想着要不要去向皇爷爷请旨,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呼唤,“阿骥——”
萧云骥回头,就看到沈藜一身浅素的衣裙,正由半夏搀扶着站在外室,她眉眼带俏,深情地看着他。
萧云骥赶紧转身迎上去,声音柔得能滴水出来,“你怎么过来了?身子骨还虚弱,为何不在云秀宫好好养着?”
沈藜偷偷往屏风后瞟了一眼,扭着水蛇腰扑进萧云骥怀里,双手环上他的腰身,脸上含着关切地笑。
“听说父王病情加重,我便想着陪你一起来伺候父王,为父王尽孝,也是做媳妇的本分。”
按说沈藜只是萧云骥的侧夫人,根本连称太子为父王的资格都没有。可现在萧云骥身边只有她一个女人,她唤一声父王,在萧云骥看来,也无伤大雅。
他欣慰地搂紧她,“阿藜有心了。”
沈藜娇羞地将脸贴在他胸口,“不过沈小郎的话说的也有道理,做为黑豹军的军医官,做为外男,她着实不能破了规矩留在东宫。况且,九皇叔对沈小郎爱重,一夜不归,九皇叔还不得着急死?殿下就别勉强她了。”
听了这话,沈长梨勾了勾唇,不管沈藜有着怎样的心思,这话也算是替她解围。
“侧夫人说的极是,若是坏了规矩,皇太孙殿下难免会受到牵连。小子这便告辞了。”
说完,不等萧云骥开口,沈长梨提着药箱就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萧云骥有些着着急,可沈藜缠着他,他分身乏术实则不好阻拦沈长梨,只能看着她扬长而去。
他叹息一声,叮嘱元厚,“元厚,替本殿送送沈小郎。”
元厚意会,“是,殿下。”随后追着沈长梨而去。
走出太子的寝宫,沈长梨重重舒出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觉得沈藜来得可真是时候。不分场合又与萧云骥秀恩爱,着实恶心。也不怕太子寝殿的人看着她碍眼。
熟门熟路,沈长梨走的很快,快要走出东宫时,元厚才小跑着追上她,“沈小郎,且等一等。”
沈长梨脚步一顿,看到元厚,眉心一皱,以为萧云骥反悔了,又要将她唤回去。故意眼光一转,看了看屋檐廊角,假装没看到人,脚步飞快往外走。
“沈小郎,小奴是来给你送诊金的。”
早说嘛!
沈长梨脚步一顿,笑眯眯地转过身,“有劳元厚小公公了。”
元厚跑得有些气喘,刚站住脚,就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递到沈长梨面前,“这是皇太孙殿下让小奴带给沈小郎的。”
竟是两千两的银票。
努了努嘴,沈长梨心情愉悦地接过银票,冲着元厚笑的欢畅,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递过去。
“先前看到小公公走路有些跛脚,想必是走的路多,脚肿了。这是止於膏,活血消肿最是管用。公公晚上将脚用热水泡一泡,涂上止於膏,保你第二日身轻如燕健步如飞。”
元厚眼睛一亮,如获至宝,沈小郎可是神医,她的药,有钱都买不到。
一把将止於膏紧紧握在手里,元厚高兴地冲着沈长梨一揖,“多谢沈小郎赠药。”
沈长梨莞尔一笑,拍拍元厚的肩头,“回去的时候小心点,别走太快,如今皇太孙的侧夫人在里面,你少往皇太孙面前凑,不该看的别看,不该听的别听——”
元厚感激地又冲她一揖,“多谢沈小郎提点。”
沈长梨一点头,“走了。”
“沈小郎慢走。”
沈长梨没回头,冲他摆摆手,刚跨出东宫,就被几个膀大身宽的嬷嬷堵在东宫门口。
“请问,可是靖王府的沈小郎沈军医?”
为首的一个嬷嬷有些倨傲,细长的眉眼冷漠地看着沈长梨,语气挺生硬。
“你是——”
“奴婢是若婉公主身前的掌事嬷嬷,沈小郎可唤我一声吴嬷嬷。咱家公主身子不适,想请沈小郎入青芜殿为公主瞧瞧病——”
沈长梨心下一沉,突感不好,看着吴嬷嬷身后那几个同样气势夺人健硕的嬷嬷,淡笑着推拒。
“今日为太子殿下诊病有些乏了,若婉公主身子不适,自然有太医院太医诊治,小子医术浅薄,不敢为公主瞧病,还请嬷嬷体谅。”
吴嬷嬷冷哼一声,“沈小郎好大的胆子!竟敢拒绝若婉公主——你既能为太子殿下诊病,为何就不能为公主瞧病?你是看不起公主?还是说你根本就是招摇撞骗来东宫有别的目地?”
沈长梨有些惊诧,若婉公主随着肖将军在边塞住了这多年,竟然如此不知天高地厚了吗?手下人竟然敢说她来东宫是有别的目地。若不是说她目光短浅,便是真的蠢,亦或就是故意来找茬的。
想着她有可能是付摇蕙的娘,付摇蕙得不到萧衍,她这是来为女儿出气的?
“敢问,若婉公主能与太子殿下相提并论吗?太子殿下是储君,若婉公主虽身为公主,可出嫁从夫,她也是肖家妇。公主若看病,请嬷嬷到‘泰和堂’排队领诊号,在东宫,小子只为太子殿下瞧病。”
说完,沈长梨看也不看吴嬷嬷转身就走。
“我看你是在找死!”
吴嬷嬷阴狠一声,一只手狠狠压在沈长梨肩头,竟让她再迈不出步子。
奶奶的,竟然是个会武功的。
沈长梨眯了眯眼,既然若婉公主不怕把事闹大,她怕什么?正要撒毒药,不想远远传来戴公公的声音。
“沈小郎,陛下有旨,请你入青芜宫为若婉公公瞧病。”
吴嬷嬷瞬间将手收了回去。
沈长梨眉心一皱,不得不回身,戴公公手托着圣旨小跑着过来,“沈小郎接旨吧!”
不得不跪下接了旨,沈长梨阴着脸,“戴公公可容我再说几句话?”
戴公公自然不会多想,笑眯眯的,“沈小郎请便。”
沈长梨立马扭头就往东宫里面跑,边跑边大声呼喊,“元厚小公公,请稍等——”
元厚的身影刚刚从长廊转入月亮门,似乎听到沈长梨的呼喊声,他顿住脚,想了想,还是折回了身,果然,看到沈长梨远远地跑来向他招手。
他急忙小跑着迎过去,“沈小郎可还有何吩咐?”
沈长梨喘着气冲着元厚高叫一声,“请元厚小公公转告皇太孙殿下,若是太子殿下的病情有反复,请不必去靖王府找我,小子刚接了圣旨,要去青芜殿为若婉公主瞧病。请公公务必转告皇太孙殿下,莫让他瞎跑,耽误了太子殿下的病情。”
元厚一怔,眸光机灵地往东宫门外瞟了瞟,虽未看到戴公公,却看到吴嬷嬷躲闪的一个侧身,他立马醒悟,冲着沈长梨一揖。
“请沈小郎放心,奴才晓得了,立马便去转告皇太孙殿下。”
沈长梨松了口气,看着元厚跛着脚跑的飞快,她叹息一声,转身慢腾腾往门外走。
希望萧云骥够聪明,能明白她的意思。
“沈小郎,请吧!”
东宫门外,戴公公已经没了影,吴嬷嬷脸上有些得意,声音越发冷漠。好像根本不是请她去为公主瞧病的,而是要将她拉入野兽的血盆大口里。
不过她也没什么可怕的,今日她身上带的毒药足够多。
看着沈长梨挺直的腰杆走的从容又自信,倒让吴嬷嬷眯了眯眼,有些佩服了。
青芜宫,是若婉公主出嫁前的寝宫。陛下对她不错,被休回了娘家,依旧按公主的待遇让她住在原来的宫殿。
不过到底是闹过丑闻的,别看吴嬷嬷气势夺人,青芜宫里处处透着萧索。一路走来,竟看不到几个伺候的宫女太监。富丽堂皇之下,也掩不住人情冷暖。
进得内殿,帷幕低垂。
吴嬷嬷领着她一路前行,直达若婉公主的寝殿内室。
隔着一道纱幔,隐约看到若婉公主正撑着手肘斜倚在床榻上假寐,她停住脚,冲着里面一揖,“小子沈长梨见过若婉公主。”
“大胆,见了公主敢不下跪?”
吴嬷嬷一声凶戾,一脚踢过去,沈长梨膝头一痛,‘扑通’一声跪下。
纱幔后,却好长时间都没有声音。
沈长梨揉着被踢痛的腿,回头狠狠地瞪了吴嬷嬷一眼,无声动了动嘴,“狗仗人势!”
吴嬷嬷瞧着她倔强的小眼神,正要再上前行凶,里面的若婉公主终于发了话。
“平身吧!都能为太子殿下看诊的,自然是有些本事,本宫也不好为难。”
沈长梨顺势站起身。
有两个嬷嬷上前,将挡在她面前的纱幔撩开,沈长梨这才看清里面的人。
里面的女子不过四十多岁,云鬓高耸,雍容华贵,五官眉眼确与付摇蕙有几分相似,只是那冷漠的表情,仿若从骨子里透着凉薄。细看之下,眼袋深重,皱纹横生,倒像是有些纵欲过度的憔悴,厚厚的粉子都掩不住那老态。
沈长梨在审视她的同时,若婉公主也在审视她。
二人就那样定定地看着,半晌都没有动静。
“给沈小郎赐座吧!”
若婉公主冷漠地收回视线,声音带着不屑。
吴嬷嬷随手将一个矮凳踢到她脚下。
沈长梨却没坐,冲着若婉一揖,“请小子为若婉公子悬丝诊脉。”
若婉公主一惊,倏地回头,“你能够悬丝诊脉?”
“公主身份尊贵,小子是外男,男女有别,小子自然不能接触公主的身体,还请为公主悬丝诊脉。”
若婉公主眉梢一挑,冲着吴嬷嬷看了一眼。
吴嬷嬷立马拿来悬丝,待她将悬丝一头系在若婉公主手腕,沈长梨这才坐下,手搭在悬丝上细细诊起来。
一屋子的人都看着沈长梨,就连呼吸都轻不可闻。
认真起来的沈长梨,身上透出的自信没人敢怀疑她的医术。
可诊了半晌,她眉心紧蹙,一句话不说。就在吴嬷嬷等人露出不屑的神色时,她突然收了手,郑重一声。
“请若婉公主允许小子上前查看公主凤体。”
“大胆!”
吴嬷嬷又蹦出来,指着沈长梨就暴喝一声,就差没挥手劈她了。
沈长梨目光幽深地看着若婉公主,“小子见若婉公主的脉象细弦,湿火入肾,温毒流入筋骨,恐身上还有别的病灶。比如喉间溃烂,舌下肿胀,所以想看看公主的口舌和身上的病灶,以便确诊,对症下药。”
这话一出,吴嬷嬷先瞪大了眼,她瞄了若婉公主一眼,不敢应声。
若婉公主倒是淡定的很,闲浅地从床上坐起来,“就让她过来吧!”
“是,公主。”
吴嬷嬷却有点不服气地冲沈长梨一哼,“公主凤体尊贵,你可要小心点,万不可冒犯了。否则,就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沈长梨也不客气地冲她冷哼一声,“小子是奉旨来为公主瞧病的,可不是被你绑来的,做为医者,小子只做该做的。吴嬷嬷若是觉得小子医术不怎么样,大可去太医院请太医,何苦还要请旨非让小子来呢!”
“你——”
吴嬷嬷气的胸口起伏,铁青着脸瞄了若婉公主一眼,瞧着她有点不耐烦,她一把将沈长梨推到床榻前,“再废话,就割了你舌头。”
沈长梨阴着脸,立马给了她一个‘我可不是被吓大的’眼神。
吴嬷嬷气的还要再说什么,接收到公主冷冰冰的眼神,立马退后一步,抿紧了嘴。
沈长梨打开药箱,戴上自制的防毒口罩和手套,又拿出一根扁竹条,冲着若婉公主一声,“请公主张大嘴。”
若婉瞧着她怪异的装扮,皱了皱眉,却没有照她的话做,哼一声,“你这是在防着本公主?”
“公主误会了,这是小子行医时的习惯,小子为太子殿下诊病也是如此装扮,不信,公主大可让吴嬷嬷到东宫打听打听。小子做为医者,一视同仁,眼里只有病患,没有身份高低。”
这话倒也不假。
坊间都传遍了,她的医术确实与众不同,若不然,她何苦降低身份让这等粗鄙之人瞧病。再说了,她根本就不相信她的医术,今日借病遣她来,自然是有别的目地。
轻蔑地眯了眯眼,若婉公主不情不愿地张开了嘴,沈长梨用扁竹条一压她的舌根,腮内侧足见溃疡,她心下了然。
收了竹条,她又郑重一声,“请公主褪下衣衫。”
“大胆!”吴嬷嬷又暴喝一声,走上前,一手抓着沈长梨的肩头就将她甩了出去。
沈长梨一个趔趄刚刚站稳,就看到吴嬷嬷怒气冲冲地上来要掴她掌,她伸手抵挡,冷哼一声。
“那就请吴嬷嬷代小子验正公主身上的病灶。特别要看公主的肩胛,背部,胸前以及四肢,是否有溃疡形成的兵疹状脓袍,还有一些萎缩样的斑痕,身上红红点点,坑坑洼洼——”
她话未落,吴嬷嬷就像见了鬼般钉在当地。
沈长梨勾了勾唇,猜对了。
“吴嬷嬷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为公主殿下检查,耽误了公主的病,你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这下反轮到沈长梨讥刺她了。
吴嬷嬷额头冷汗涔涔,脸色泛着为难,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小心翼翼唤一声,“公主——”
若婉公主合上了眼,“既来之则安之,告诉她实情吧!”
吴嬷嬷一听,立马松了口气,转身还是冷冷地瞪着沈长梨?
“你说的都对,公主身上确实有些你说的那些病灶,但一点都不严重,你可知这是何病?”
“公主身下也已经溃烂了吧?”
沈长梨说的轻描淡写,满屋子的人却都倒抽了一口气。
若婉猛地睁开眼,大吼一声,“掌嘴!”
沈长梨猝不及防被吴嬷嬷和其他几个嬷嬷一下子按住跪倒在地,她双手被反剪在背后,吴嬷嬷掐着她的后颈将她的身子压得很低,前面有个嬷嬷正要挥手?来。
沈长梨大吼一声,“难道公主就不想知道自己究竟得了是什么病吗?若再耽误,公主定然命不久矣。”
‘啪’——
狠狠一下,一个凶戾的巴掌就掴在她嘴上。
沈长梨喉头一甜,立马感到脸上火辣辣的。
奶奶的,她从小到大还没挨过巴掌呢!
她瞪着两只泛红的大眼睛依旧死死盯向若婉公主,傲气地冷哼一声。
“公主得的是杨梅症,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这个世上除了我,没人能治得了此病——公主的痛苦还在后面呢!”
‘呯——’地一声,若婉公主怒了,伸手就将旁边一个珍贵的细颈梅瓶扫落在地,她气急败坏,简直有点讳疾忌医丧心病狂,她一下子坐床上跳下来,披头散发像个疯婆子似的手一指沈长梨。
“将她给本公主杖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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