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之前的一个夜晚,那时的秦落衣还是秦婧姝,是那不可一世的天之骄子。
少女拿着一壶酒,漫步在琉璃阁后山的戏月林里,抬头望天空,月色正浓,秦婧姝满意的再喝了一口酒,也不知怎么,今夜心情是格外的好,喝了许多酒,如今竟有几分醉意。
这美好的时刻,却被一道凛冽的剑意打破,秦婧姝侧身一躲,却见林间快速闪过一道残影向她袭来。
若说起来,这倒也不是第一次了,自她一介女子坐上这武林盟主之位,总有些人不服,便明里暗里的来找她比武,不过也都是些宵小之辈,迄今为止,没碰到过一个让她出剑的。
不过今天这个倒是有些意思,这人虽带着面具,但身法极快,一瞬便离她不过一米。
一柄银剑刺来,秦婧姝边退边弹出星月指,想不到被他一剑所破,这可是激起了她的兴趣。
于是一把将酒壶抛向天空,换出了一把明华剑,与他交缠起来,几个回合下来,酒壶掉下来又被抛上去,近战秦婧姝竟是讨不到什么好,便出了第二剑——轻痕。
两柄飞剑挥舞着,来人既要应对随时刺来的飞剑,又要应对秦婧姝近身攻击的手法,即使如此,竟也旗鼓相当,这可是激起了秦婧姝的胜负欲,于是那二剑看准时机架走了酒壶,其余三剑飞来,凤囚凰握在手中。
“镜窥!”来人大喊一声,挥出一剑,那阵仗可是大得很,剑形成的镜片如雨般落下。
“万人棺!”月引梭入地,激起数条枝蔓,一一击碎那些镜片。
“再来!”来人觉得不服,怒喝一声:“镜幽离尘!”
“镜”字法印在来人身后凝起,秦婧姝仔细看了看,心想,这莫不是,镜玄尊者吧?
于是笑了笑,趁着醉意,笑道一声:“花开!”
传闻琉璃仙子秦婧姝,喜繁华,连剑法,都是这江湖最华丽的剑法。
随着她话音落下,自她脚下而起,地面慢慢变得晶莹剔透,连被这灵光穿过的树都变得晶莹剔透,宛若琉璃。
一招一式,极尽奢华,一袭绿衣,一柄长剑,在这幻境中舞动,随着她的剑舞,整个戏月林宛如仙境。
醉花剑舞,如此平常的功法却被她使得如此繁华,那身影也如此耀眼,连剑意都带着傲气,来人看的如痴如醉,聚起的法印迟迟没有落下,任由秦婧姝的剑意化去自己剑中的杀意。
“收!”一舞而尽,镜玄尊者那一招杀意已所剩无几。
“百鸟朝凤!”
天下第一的名剑凤囚凰在主人的召唤下凝起了属于它的“囚”字法印,与镜玄尊者那一道法印轰然相撞,似有凤凰的叫声,“镜”字法印在这冲撞下土崩瓦解,秦婧姝身法快的离谱,对他迎面打出紫气凌波掌,镜玄尊者侧身一躲,却正中她下怀,她顺势便打下了他的面具。
绿色的身影顺着方向飞至一棵大树的树枝上,脚下莲花散去,明华与轻痕架来了她的酒。
少女再喝一口,幽幽道:“来比武还戴个面具,镜玄尊者怕什么呀?”
一袭墨蓝衣衫的剑客转过身,他身材高挑,剑眉星目,一头乌黑的长发,彼时还是半束着发的少年,那时的黎念笙也不过十九。
秦婧姝看了他一眼,却被他这长相惊艳,虽说看起来不怎么平易近人,皮肤也没有那么细腻,不过那一双眼睛倒是勾人的很,鬓边细碎的发丝垂到了稠密而纤长的睫毛,挺拔的鼻梁,看上去是别有一番风味。
“哟!”她发出一声惊叹,手肘杵在膝盖上扶着额,另一手还拿着自己的玉酒壶,琉璃五剑围绕在她周围,迎着月色,饶有趣味道:“这百晓堂道琴仙乃是武林第一美男子,我却觉得,那也不过就是个小白脸,倒是不如镜玄尊者这般,有男子气概啊!”
黎念笙一愣,这是自己被调戏了?
他没想到堂堂的冠绝榜榜首竟是这个样子的,有些诧异,而后冷笑一声,反讽道:“想不到堂堂的琉璃仙子秦婧姝,从圣第一人,说话做事,竟如此轻薄?”
“唉!”秦婧姝摇了摇头,酒意上来,笑道:“镜玄尊者你实在是太无趣了,这怎么能叫轻薄呢?我这是解风情啊,再说,你找我来比武,如今也是输了,不如,以身相许,我便放你一马,如何?”
黎念笙久不入世,哪里想到今日会被这样一个姑娘戏弄,当下便觉得羞愧难当,自动忽略了什么以身相许,只对前半句反驳道:“若是以命相拼,今日结果,不见得是如此。”
“我知道我知道,这些年来找我比武的人也是不计其数,能逼我出剑的,也就镜玄尊者一个人,况且镜玄尊者能承受我五剑齐发,也已经很不错了。”
“你尽管出招,再来,我定赢你。”
“诶,”秦婧姝话锋一转,“我打累了,你若是这样赢了我,可是胜之不武啊!”
黎念笙将刚要出鞘的镜玄剑收了回去,眼中诧异不退,这秦婧姝,怎么还有些无赖呢。
“况且,我好歹也是从圣,镜玄尊者如今想要赢我,怕是不太可能呦!”秦婧姝幽幽道。
“那你想如何?”
“不如这样吧,我与你约定,十年后,若是你能入从圣境,修得御剑之术,那时你来找我,我定与你战个痛快。”
“你不反悔?”
“笑话!”秦婧姝颇为骄傲,“我堂堂的琉璃仙子,岂有骗人的道理?”
“好,若是你输了呢?”
“我输?”秦婧姝笑了,哪怕是醉了,依旧是觉得这个字和自己不沾边,不过这个镜玄尊者,她确实是很感兴趣,便回道:“我若是输了,自然悉听尊便,但是,若你输了呢?”
“你想如何?”
“你若是输了,你就得以身相许。”
没有半点迟疑,黎念笙也觉得爽快,“好!十年后,我来找你。”
想不到十年过去,他如约定一般入了从圣,也修得了御剑之术,却在出关那一日,别人告诉他,秦婧姝已经死了十年了。
如五雷轰顶,如一盆冷水浇下,叫他全身发着骇人的寒意,从圣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境界,数百年来因强入从圣而走火入魔,身心俱散者数不胜数,这十年修炼,他也曾数次在生死边缘徘徊,每次都念着她的名字挺过来了,好不容易功成,盼望着要去赴约,却被告知,那心心念念了十年的人,已经死了。
他本想,若是他赢,便要娶她,若是秦婧姝赢,按照她说的什么以身相许,未尝不可,却不想昔人早已不再…
世人都道镜玄尊者出关后第一件事乃是灭了无殇冢,实则不然,他先是去了戏月林,可那里早已面目全非,连带着琉璃阁一起颓败了,在那里,他看见了秦婧姝的衣冠冢,生时轰轰烈烈,死后却只有一块木碑,还是别人用剑刻上了秦婧姝的名字,连个像样的衣冠冢都没有。
他们说秦婧姝不顾大局,狂妄自大,被无殇冢截杀,他不信,她那样的人,区区无殇冢,怎么能伤的了她?
于是一人一剑匣便降临在了无殇冢。
十年前与秦婧姝一战,林摧残以身躯护住了风烈,他虽死,但风烈尚活,却也大不如前,重伤难愈,如今也是苟延残喘,那一天,风烈回到无殇冢时,已是尸横遍野,到处是剑气留下的痕迹,血都已经干涸,像是已经死了很久,这些人死了十天,黎念笙便在那里等了十天。
风烈战战兢兢,不知武林有谁有这样的能耐屠杀无殇冢,但正殿中,有一股逼人的杀意。
飞身至正殿内,却见尊位之上坐了一个男子,莫约三十,漆黑的眼眸里是快要溢出来的杀气。
“终于回来了。”他语气冰冷。
“你是谁?胆敢屠我无殇冢?!”
“死人,也需要知道答案吗?”话音落下,黎念笙一掌拍在石桌上,那桌子霎时间裂开,而那人身后,有什么东西展开,飞出四把剑。
四剑飞来极是刚猛,风烈根本招架不住,只一瞬,便破了他的屏障,穿过他的四肢,将他钉在墙上。
“啊!”风烈几乎失声,这是御剑术啊!
怎么可能?秦婧姝已死,怎么会有人会御剑术?
黎念笙一步步走来,身后还有三柄飞剑跟着,风烈认出其中一把乃是镜玄剑,惊道:“你是镜玄尊者!”
黎念笙冷笑一声,已然走到他面前。
风烈只能忍着痛求饶:“我与衍月宗无冤无仇,你为何?”
“无冤无仇?”黎念笙重复着这四个字,杀意陡现,“那她与你,有何仇怨?”
见他杀意陡现,风烈见势嘴里吐出一枚暗器,向着黎念笙袭去,却被飞来的镜玄剑打落,这下,他是彻底只有死路一条了。
“别…求你别杀我!”风烈痛苦的哀嚎着,那四柄钉在他四肢的飞剑感受到主人的怒意,加重了力道。
“那日,你也是以这种下作手段,残害她的吧。”黎念笙冷声道,狠烈的目光看着他,狠狠打出一掌,风烈连哀嚎声都不再,那一掌打得他骨架碎裂,满地都是他五脏六腑的残块。
所以那一日名剑山庄内,一向不问世事的镜玄尊者却出现了,他不愿相信秦婧姝就这样死了,若她还在,想必会去那里。
那日他在人群中远远看见了一抹绿色的身影,虽戴着面罩,但只那一眼,他便可确定,那就是他念了十年的人,但她却为了别的男人在比武场上作弊,他气不过,才对萧裴煜动了手,与她对那一掌,脸上未曾露出半分喜色,实则心里早已乐开了花,那一掌,更能确定她就是秦婧姝,世上唯有秦婧姝能接他那一掌。
后山时,他二人坦诚相见,他记了十年的约定,她却忘了,也没有第一时间认出自己,他面上生气,其实心里不然,还活着就很好,秦婧姝也好,秦落衣也罢,还活着就好。
本以为这是雨过天晴,失而复得,却发现她身中剧毒,命不久矣,他能猜到无药可解,但还是不愿放弃,他也明白转息决无用,但有用无用,都要试一试,可他却看不明白,为何秦落衣不愿。
秦落衣虽与秦婧姝一样,说话不着调,会耍些小聪明,可她却没有秦婧姝身上的傲气,没有那一份不羁,似乎除了有同样的面容,便没有其他相同点。
这是为什么?
若是秦婧姝,十年来定不会放弃寻找解毒的法子,要做回那傲人的琉璃仙子,而秦落衣,像濒死的放弃挣扎的鸟,自暴自弃,自轻自贱,自甘堕落。
这一切他都看不明白,她还是她,却又不是她。
但是黎念笙有自己的私心,失而复得,便再也承受不了得而复失,若是她没有求生的欲望,便给她一个让她活下去的理由。
入从圣者真气比他人更纯,因而这十年除了秦婧姝自己,没有人的真气可以助她,好在自己也入了从圣,也算是能为她压制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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