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沈洛溪和萧裴煜找到大夫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按道理归云宗的少主亲自出面要找一个医者是何其容易,可沈洛溪偏偏认定那一位,只因一开始给长亭诊出心疾的,也是他,那人还在归云宗待过一段时间,专门负责照看长亭,所以沈洛溪要去找这位熟人,也幸好那位居无定所的医者这段日子就在长州。
据说那位医者妙手回春,但只懂医术,不会武功。
这个人的介绍,怎么感觉有点熟悉呢?
一时间,秦落衣想不起来,但她仍旧赶往了长亭的房间,她白日里故意将长亭的事透露给了那个花农,如果那花农有问题,他应该回来确认长亭的病情,再者,她也有事找萧裴煜。
她戴上眼罩,来到长亭的住所时,却只看见沈洛溪和萧裴煜并排站在床边,而一个穿着蓝色布衣的道士正在给长亭把脉。
秦落衣心中一怔,那人看起来年过五十,一双手上满是老茧,她的眼罩很好的掩饰了她此刻脸上的惊愕,这个人,就算仅凭一张侧脸,她也绝不会认错,当年琴笛笙磬带来给李若灵诊脉的,正是他!
哪怕十年过去,但这刻骨铭心的记忆错不了,琴笛笙磬早已归于魔教,又或者,她们本就是魔教中人,而这个医者,当年说出骨语花是唯一能救李若灵的草药,和琴笛笙磬演了那样一出戏,他在这盘棋里,又扮演的什么角色?
既是一个居无定所的江湖游医,怎么就偏偏在长亭病发的这段日子里,刚好就留在了长州呢?
如果这个游医是别人,她或许会相信这是巧合,但偏偏是这个人…
于是她先藏起了心中的感慨,慢慢来到萧裴煜面前,小声问:“这大夫怎么说?”
“诊了半天,也还没说话呢。”
她向萧裴煜勾了勾手,让他靠过来一些,用只有她二人听得见的音量,问:“交代你的事没忘吧?”
萧裴煜回了她个眼神,意思是没忘。
她又环顾一周,刚才的注意力都在这个游医身上了,现在冷静下来,虽然这四周没有花农的身影,但他常年和他那些花待在一处,身上难免会染上花香,这屋子里,也确有一股残存的气息。
“叶大夫,怎么样了?”沈洛溪等的有些着急。
叶素修再停顿了片刻才收回了手,擦了擦额间的冷汗,叹道:“小姐这次病发的突然,所谓物极必反,其实小姐体弱,不该用太补的药物,少宗主可是给小姐用了什么大补的药?”
“没有啊…”
秦落衣若有所思,莫非是自己那一缕从圣的真气,长亭底子太弱,承受不住么?
可朱颜辞镜讲究向死而生,是上乘的修养之道,不该会这样。
“也无妨,老朽一会儿开些消解的药,将那大补的东西抵一抵。”
“先生的意思是,长亭这次,没有很要紧?”
“小姐这病是先天不足,根本根治不了,要紧不要紧,也只看能撑得几时罢了…”
“还是按以前的药方吧。”叶素修再叮嘱了一句,将药方写在了纸上。
“我送叶大夫出去吧。”
秦落衣忽然提议,叶素修手中整理药箱的动作都顿了顿。
萧裴煜也有些疑惑,她难道不应该和自己讨论一下那黑土里的东西吗?
“不必了,老朽是归云宗的常客了,老朽认得路。”
“叶先生不必客气。”她戴着眼罩,只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又对沈洛溪道:“我此次叨扰归云宗许久,这送客这样的事,让我代你吧。”
萧裴煜似乎觉出一丝不对,要问的话也憋了回去,顺手碰了碰沈洛溪,给了他个眼神。
最后,秦落衣如愿将叶素修送出了归云宗,这一路,叶素修在她身后走的战战兢兢。
至山脚,秦落衣停下了脚步,转身向着他幽幽笑道:“叶大夫的医术,似乎,不比从前了。”
叶素修顿了顿,没有听懂她话里的深意,可她接下来的话,却让叶素修大为震惊。
“长亭脉象中那一丝朱颜辞镜,你没有探到么?”
叶素修瞪大了眼,药箱脱落手中,里面的瓶瓶罐罐洒了一地。
“你…你…”他指着秦落衣,却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来,那一丝朱颜辞镜,他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他只是疑惑为何长亭的脉象中有一丝朱颜辞镜,再看眼前这个女子…
看他这副心虚的模样,秦落衣轻笑一声,缓缓摘下了眼罩,看见这张脸的同时,叶素修的惊愕不亚于方才,脚下虽然打着颤,却也不管不顾的就要跑。
“跑!”秦落衣在他背后轻蔑一笑,让他刚伸出去的腿又愣在原地,颤颤转回身子,却只看见她以一种审判者的姿态凝视着自己。
像猛兽盯着自己的猎物,眼神足以布下天罗地网,让他无处可逃,也根本逃不了,她终究还是秦婧姝。
“抓紧时间跑!”她轻笑,可落在叶素修眼里却是那么恐怖,“若让你逃出了,那便是我没本事…”
“不过…”她话锋一转,眼里聚起浓浓的杀意,“若是给了你机会你还是逃不掉,那就是你命中注定,要死在我手上。”
听着她的狠话,叶素修一点不觉得好笑,相反,琉璃仙子,嫉恶如仇,是真的会杀了自己。
见他彻底放弃了逃跑的欲望,秦落衣才轻笑:“你放心,我如今也不是动不动就要人性命的秦婧姝了,你如实回答我几个问题,我自会放了你。”
叶素修不敢点头,但决定要走一步算一步,毕竟若是如实回答了她的问题,魔教也不会放过他。
她自然不在乎叶素修心中的想法,只问:“当年你来到琉璃阁,是琴笛笙磬胁迫你,还是你本就是同伙?”
他愣了愣,觉得这个问题可以回答,便点了点头。
“我师姐,因何而死?”
此话一出,叶素修吓傻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哭喊道:“我…我不知道,你别问这个,我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她眼底飞掠过一丝凉意,掉落在地的银针收到紫气凌波掌的操控在瞬间便刺向他的双眼,叶素修惊呼出声,却发现那银针在距离自己双眼一毫之处稳稳停下。
“你怕回去之后魔教不给你活路,就不怕我现在就了结了你?”
“我求求你…饶了我吧…我也只是一人卖命,二阁主的事,我这样的下人,根本没资格知道!”
“那你知道什么,最好从实招来!”
“我…我…”良久,他像是放弃了挣扎,哭道:“你杀了我吧…”
“否则,我的子子孙孙,都没有活路了…”
倒是个有骨气的,秦落衣在心中轻叹着,可她不能妇人之仁,谁活在这世上没背着几条命债,她欠下的命,早已数不清楚,她可以原谅叶素修,可那些因此死去的人,她没有权利替他们做这个决定。
“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心软?”
“那你们屠杀琉璃阁的时候,可曾有过心软?”
叶素修此时却不知哪来的勇气,反驳道:“那你带兵屠杀魔教的时候,又可曾心软?”
这一声质问,也许耗光了叶素修所有的勇气,不是面对一个从圣的压迫下聚起的反抗的勇气,而是在命运的折磨下,无声的反抗。
两派相争,惨的终究只有百姓,只有苍生,但是秦落衣不懂,明明是魔教东征在前,现在又是以什么立场指责她?
“魔教东征在前,是你们挑起战乱,我既为武林盟主,又岂能不管?”
“哈哈哈…”他忽然对着上天长笑,但秦落衣明白,他是在笑自己,因为他说:“秦盟主,你看,我们终究都是一样的人,你要护你的手下,祭司大人也要护整个魔族!”
“同为苍生之子,我们只不过生于魔教一族,凭什么这九州大好的江山,要被你们中原独占!凭什么我们只能蜗居域外之地!”
“谁不是为了生存不择手段,天地不仁,神佛只渡有缘人,既是天道不公,那就要与天争!”
秦落衣忽然觉得恍惚,这句话,似乎幼时也听过,师父也曾这样教导她,我命由我不由天,要与这天道一较高下。
可是师父,人真能胜过天吗?
像叶素修这个年纪的魔族人,一定在魔教经历了很多,所以一大把年纪,即使没什么修为,依旧要参与进这件事。
就像白虎使,哪怕已经决定要背叛魔教,却依然不肯说出这盘棋中关键那是什么,是什么理由让魔教不惜一切动用楼兰诡术?
他口中的祭司,应当就是他们背后的主使吧。
“你走吧。”秦落衣别过身去,弄清楚真相当然重要,但能躲过一次魔教的诡计,谁又能保证次次可以?
她终是要找到一个两全的办法。
叶素修眼里也有惊讶,那威风凛凛,嫉恶如仇的琉璃仙子,真会放过自己这个仇人吗?
“你…”他在心中挣扎一番,终于还是给了她一个提醒。
“你师姐死的时候,还在念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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