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父亲的到来,甘棠兴奋到失眠,熄了灯之后在床上翻来覆去半天还是睡意全无,索性抱着枕头去了自己的房间。
身边没人后,甘棠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她觉得现在很怪,一切都变得非常怪,事情的发展已经不在她的意料之中,全是前所未想。
一开始她来首都,找上欧以屾不过是求一段庇护,他当他的金主,她做好她的金丝雀,短暂地发生一段奇妙的感情,然后一条大路分两头,一南一北,各自欢喜。
顶多分手的时候她伤心难过几天,对象是欧以屾这样的极品,她失恋感伤些日子不丢人。反正大家都是恋爱、分手、再恋爱、再分手...最后要么孤寡孤寡,要么终结眷侣,别人都是这么过来的,她没理由不行。
这是她最初的设想。
可是,现在事态的发展已经变成答题卡填补区域外做题,反常规得不讲道理了。
欧以屾从和她交往开始,就仿佛在编织一张巨大的网,不仅她自己沉沦在这张网之上左右为难,等她周遭一张望,好家伙,她的家人也被这张网包裹着,她们一家子简直像个肯X基全家桶,一锅全给端了。
甘棠抱膝坐在床上,欲哭无泪地想这都是什么事嘛,现在怎么会变得如此复杂?
起初欧以屾把甘罗拉进他的圈子时,甘棠心中便隐隐觉得不对劲。
像欧以屾这样的人,身边从来不缺毛遂自荐的德才兼备之士,而恰恰是像她们这样,看似有身份地位,可是除了金钱以外其他都很难传承下去的人,却是最渴望获得上层青睐以跨越阶级。
不论是她失忆的时候还是想起穿书这件事之后,甘棠都不认为甘父选择韩洵是一个错误。甘父手中的政治资源往往只能用,却无法传承,韩洵能将其物尽其用爬上现在的位子,可换作甘罗却未必能做出他的成绩。
她们就如同现世里的中产,通过一些方式获得了金钱和身份,但又不像大贵族们坐拥不断带来现金流的庞大产业链,亦没有自己的军队。她们只是漂浮在这个帝国制度下的浮萍,一旦没有了身份,金钱也很难守住。
事实上所有依附于制度获得身份的人,看似各个权势滔天,实则是人在情在,人走茶凉。所以才衍生出了联姻、师门、家族的派系概念,从一片浮萍连接蔓延成一池,像密密麻麻附在宿主身上的寄生虫族群。
放眼整个帝国,想要依附在苍天巨木上的藤蔓何其之多,甘罗绝不是这里头最与众不同的那一个,但偏偏欧以屾就主动让他缠了上来,还为其遮风挡雨,并将她的家族也一并揽在羽翼之下。
甘棠不了解别人如何,但她和欧以屾朝夕相处的近两年里,她很清楚,他的举动已经超出了对一般情人该有的慷慨。
她们之间本应该是合则来不合则散的恋爱关系,可这个关系里一旦涉及了利益的取舍,甚至是家族层面的连横,那它便不是恋爱,而更像是一场婚姻。
恋爱能凭着一时意气说分就分,可是婚姻能头脑发热的说离就离吗?现在离婚都有冷静期了,她们这种关系脑袋是热不了一点,全是冷静期。
她突然发现自己和齐侨有点像,齐侨至于韩洵,如同她至于欧以屾,都是进入了不属于自己的圈子,开启了一场身不由己的关系。
从书里的结局上看齐侨是幸福的,可是当甘棠站在了和齐侨相似的处境里,她有些不确定书里的幸福究竟是不是一场自我安慰的骗局。
甘棠一想到这里,嗷嚎一声抱着被子在床上360度打滚。
她觉得现在她和欧以屾的关系准确形容起来就是古代的帝王和宠妃,因为宠爱,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结果一不下心鸡犬里抽出了SSR,又巩固了宠爱,一直到以色不能侍君,爱情转移,再封神另一批鸡犬。
虽然和欧以屾在一起的日子让她挺开心的,可这段关系里小心翼翼还是占据着主导,她能夹着尾巴一年、两年,但她不能夹七八年吧?等下一个宠妃出现以前,这日子还得继续多久啊?
甘棠大字型躺在床上,看着吊顶,突然打了鸡血似的坐了起来。
她想着事已至此,很多事已经是身不由己了,既然她没办法改变,那就不管了,统统跳过,她又不是没事干,纠结搞不定的事也没什么用,徒增烦恼。
甘棠取了电脑来,有些事该躺平就认怂躺了,但工作的事还是躺不得的,毕竟是吃饭的事儿,以后被打入冷宫了,她起码能靠这个吃饱穿暖,而且现在正是她情感丰沛的时候,完全是搞创作的最佳时间。
甘棠写写停停,删删改改,约莫花了一个小时谱了首曲子,录入到软件里,听一轮下来总觉得哪里不太满意,可具体又说不上来。
但结果没想出来,眼睛已经快黏上了,甘棠心想,自己果然不是成大事的人,该睡觉的时候睡不着,该干事的时候又想睡觉了。
甘棠打了个哈欠,电脑随便一合,压在身上就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迷雾笼罩着黑夜,她不知为何一直在奔跑,明明已经很累了,就是停不下来,她的意识在祈祷,祈祷这个梦快点醒来。
或许是大脑接收到了意识的呼唤,虽然她仍旧没醒,但终于是停下了奔跑。
眼前是一棵要把天捅破的古木,古木上织着巨大的蜘蛛网,网上有一团茧一样的东西。
甘棠顺着蜘蛛网爬到了那枚茧旁,用手将其撕开,里头是一个人,在茧被撕开后抬起了头,泪眼汪汪的看着她。
不是,这个流泪的家伙竟然长着一张欧以屾的脸。一见到她,用夹得人鸡皮疙瘩掉一地的声音高呼着:“不要吃掉人家啦~”
甘棠正想着这是什么剧情,突然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巨型蜘蛛,发出恶人三段笑,十分淫贼道:“小美人,我要吃了你,把你的手指头到脚趾头都嗦得干干净净的。”
欧以屾吓得花容失色,戏剧化地大力甩头,嘴里直喊着不要不要。
甘棠手拿小皮鞭,啪啪地抽在他身上,每抽一下,就能听到欧以屾矫揉造作地痛呼声,即便知道是在做梦,甘棠还是觉得很得劲。
欧以屾顶着Q版小人的荷包蛋眼,双手抱拳,夹里夹气地问:“大王,放过人家嘛~”
甘棠正色道:“不行,你这是咎由自取,你都没放过我,现在虎落平阳就活该被犬欺,我的梦里我做主。”
欧以屾眨着眼睛又问了一句:“真的不能放过我吗?”
甘棠义正言辞道:“不行。”
“好吧。”欧以屾拱了拱身子,包裹着他的茧好像煮沸的水,表面上鼓起来一个个鼓包,里面像是被蒸汽填满,越变越大,最后嘭的一声,茧炸了开来,一个畸形的小头双开门冰箱身材的巨人欧以屾站在了蛛网上。
甘棠大惊,赶紧顺着蛛网就要溜,心想这不是我的梦境吗?我居然不是无敌的?
一转眼,场景又切换到了之前雾蒙蒙中,她上气不接下气的跑在前面,欧以屾紧追不舍地跟在后面,嘴里喊着小乖小乖。
眼看着他的手就要抓住她了,甘棠惊声尖叫,猛地从梦里醒来,心脏像敲战鼓,咚咚咚地像要从嘴里跳出来。
“小乖?”
甘棠听到这声小乖吓得浑身一激灵,梦里那股毛骨悚然的感觉也被带出来了,不禁短促地啊了一声。
欧以屾忙将她抱起来,拍了拍她的背,沉声道:“小乖,那只是个梦。”
温暖的手抚在她的后心处,暖烘烘的沁浸她的肌肤里,四肢百骸都像是涌过一阵热浪。
甘棠意识逐渐回笼,双手攀上欧以屾的背,小声嘀咕道:“我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
欧以屾问道:“什么梦?要告诉我吗?”
甘棠想起刚刚梦到的东西,心中一阵恶寒,只能说道:“忘记了,反正很可怕就对了。”
欧以屾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说道:“下次睡觉别拿东西压在心口上了,不然又得做噩梦了。”
甘棠挣出欧以屾的怀抱,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是塞西莉娅。”欧以屾解释道:“塞西莉娅监测到你的异常,向我报了警,我就过来看看你。”
“那是不是吵到你休息了?”甘棠不好意思道:“你可以不用管我的,我自己吓一吓可能也就醒了。”
欧以屾不在意地揉了揉她的头,“没事,我这些日子刚好失眠,没有吵到我。”
“失眠?”甘棠脸上一红,作为欧以屾的枕边人,每天睡得像死了一样沉,一点儿也没发现欧以屾失眠,她忙问道:“怎么了?有心事吗?”
欧以屾倒是没有回避,大方地嗯了一声,靠坐在床上,两条大长腿交叠着,“最近在想些事情。”
甘棠不确定自己该不该问是什么事,便说道:“这样可不好,睡眠不足对身体不好的,对心理健康也不好。”
甘棠下意识帮他理了理枕头,催促道:“快点休息。”
说完,甘棠才想起来这是她的房间,自己好不容易才过来享受一个人独处的放风时光,现在这举动就像引狼入室。
欧以屾分明看出了甘棠一瞬间的僵硬,但他仍旧躺了下来,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过来。”
甘棠顺从地躺了过去,欧以屾一把抱住了他,对塞西利娅下了熄灯的指令。
黑暗里,只有身体贴合在一起的温度和耳畔边彼此的呼吸声,明明只是毫无情欲的拥抱,却因为视觉的缺席而显得格外暧昧。
“小乖,”欧以屾的声音在甘棠的耳边响起,“你有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
也许是因为黑暗,甘棠的胆子也大了不少,她问道:“你想听我说什么?”
欧以屾说道:“想说什么都可以,我想听你一直没有说出口的话,或者是没有问出的问题。”
甘棠沉默片刻,鼓起勇气道:“以屾,我们俩这算什么?”
“你觉得的呢?”欧以屾反问道:“我做的这些,你觉得我是因为什么呢?”
甘棠直言:“你别让我猜,别拿这套故弄玄虚的方式对我,我想知道确切的答案。”
甘棠说完,没等欧以屾回答,继续自顾自地和盘托出:“我们之间说得温情些是恋人,但说得直白点其实是包养关系,我原本只是一只金丝雀,你喜欢了,逗弄两天,下次看到其他漂亮的鸟儿了,就把我从笼子里放出去,我以为我们的关系应该是这样的,可是你现在做的一切,让我觉得很陌生,你把我的家里人也牵扯进来了,你对他们的帮扶,就好像,好像...”
“好像我们要结婚一样。”欧以屾接过了甘棠的话,“小乖,你一直都只是在用‘你以为’定位我们的关系,可是在我的视角来说,你从来都不是那只金丝雀,我想要和你更长久的走下去,无论是帮助阿罗还是扶持你的家族,这都是我的私心。”
欧以屾近乎呢喃般说道:“小乖,我爱你。”
这句我爱你像黑夜里的咏叹调,在欧以屾低沉的嗓音下显得尤为动听。
可是,这并不能打动甘棠,或者说这沉甸甸的三个字并不能说服她,欧以屾一直以来都坦诚的向她展示了他的城府和心计,她实在无法仅凭我爱你三个字便神魂颠倒。
“可是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啊。”甘棠说道:“就算你扶着我的家人,让他们跨进上层圈子,似乎为我置办了最有底气的嫁妆,可是我们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我人生最高的成就对你们来说只是吃个饭打个高尔夫谈笑间就能决定的小事,我实在看不出我拿什么和你长久的生活,或许我要当一只小猫或者是一条小狗,像宠物一样讨你欢心才可以,可是,我不想过这样的生活。”
欧以屾沉默片刻,缓声道:“小乖,你不用过那样的生活,只要陪在我身边就好,其他的事,我会处理好。”
甘棠反问道:“这种单方面的付出听起来很美妙,但这难道不畸形吗?你的身份注定需要一个长袖善舞的伴侣,但这偏偏是我不擅长也很难学会的东西,你说你来处理,是像钦若一样,什么都不让我知道的这种处理方式吗?”
“小乖,钦若的事并不能混为一谈,这个情况很复杂。”欧以屾知道甘棠对于突然出现的欧钦若是心有芥蒂的,但他说完这句话后,他也意识到了这句话本身也含有了处理的意味。
欧以屾顿了顿,问道:“你想要...”
他停住了,他想问甘棠是不是想结束这段关系,或者问她是不是想离开了,但这两句话似乎都把话问得毫无回旋的余地,答案已经在他心里了。
“想要改变一下现在的状态?”欧以屾最后换了一个委婉的问法。
甘棠却直白道:“我的意思是,我们应该结...”
她还没有说完,欧以屾便开口打断了她,“小乖,现在很晚了,这种半梦半醒的话是当不得真的,我们都再好好想想吧,你放心,我会给你说出来的机会的,只是现在,别说,好吗。”
都说深夜真心话,常常就是夜深人静时才能认真思考,说出白天里不敢说的话,句句肺腑。
可是欧以屾已经摆明告诉她,今天还不是她该说的时候,甘棠心想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了,离欧以屾口中的机会应该也不远了,她并不差这些日子,便轻轻嗯了一声。
欧以屾抱紧了她,无波无澜的说道:“睡吧,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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