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勤坐在堂屋门口,脸带怒气,朱勉侍立身旁,脸上有一分不忍。
朱勤:“今天你拽萧雨歇一次,出言提醒一次,我就打你两扁担,给你长长记性。”然后示意田三:“给我狠着点儿打。”
“啪”。一扁担狠狠打在秦梵音的背上,她在大力冲击下直接往前一个趔趄,就扑跪在了朱勤的座下石板台阶旁,背上猛地一疼,手和膝盖全是擦痕,牙口在力道下猝然一咬,咬碎了口腔内的皮肤,口角渗出一点儿血丝,背后火辣辣的烧了起来。还没机会回神感受这股子突然的疼痛,“啪”,第二扁担追了上来,已经半倾跪在地上的梵音,直接被拍趴在了地上。面颊撞上了石板地面,又弹了起来,复有落下,脸上已是大片的嫣红,这第二遍打在背上的位置和刚才稍有差别,力道巨大,除了新的火烧疼痛外,两次交叉的地方,皮肤已然裂开。梵音背后的布衣慢慢渗出血迹,继续扩大着面积。她当下趴在地上,所有的精神体力都只能汇聚起来,来勉强支撑住她抵抗住疼痛。她脑子嗡嗡的,却不由想到,原来凡人的疼痛,是这般的耐受不得。
她依稀听到朱勤的声音:“但凡有下次,便只留你半条性命了。”
朱勤起身回走,朱勉赶紧跟上。田三揖送了老爷、少爷,把扁担让地上的秦梵音身旁狠狠一扔,说到:“打的不重,今日的洒扫和洗衣服,耽搁了就再来吃罚。”
萧雨歇双亲墓处。四个店上的苦力,牛二、张三、李四、王五帮安置棺材入坑,覆土,立碑“故先妣萧刘氏锦琴之墓”,紧挨“故先考萧氏鸿义之墓”。萧雨歇身着孝衣,“母亲,您为我操劳过度,竟身染肺疾,便是到病入膏肓,儿子都未能体察。请宽恕儿子不孝。”他哭泣着,端正拜了三拜,伏地不起。
四个苦力都想上来安慰,但又不善言辞。牛二蹲下来拍拍萧雨歇的后背,“雨歇,别太难过了,这十几年来日子越发难了,病死累死的日日见,未必不是个解脱啊。”张三几个也跟着叹起气来,李四说:“活着的就好好过下去吧。”众苦力点头。
萧雨歇:“我记事以来,母亲就一直手里没有停过一丝的活,我只是疼惜她的人生未曾享过一日福。四位大哥,如果操劳一生仅能勉强活着,我们又何异于牛马呢?”
牛二一愣。张三自嘲式的笑说:“咱人啊,还不如牛马呢。到了饥荒的时候谁家不是宁吃人,也舍不得杀牛马啊?”李四最达观,他说:“想那么多,没用。老天给你一条命,是牛是马也好,是人也好,好好活就是了。你看王五,他傻吧,但什么不想,他最快乐。是吧,王五?”王五一脸憨笑,“嗯嗯”的点头。这王五,生下来痴痴傻傻,但听话脾气好,有一膀子力气,每天除了大口吃喝就是拼命干活,店家家里都愿意用他。闲了呢,大家就拿王五开各种玩笑,王五也听不懂,总是呵呵嗯嗯的笑。
牛二说:“店里不能离开太久,今天的活儿都得赶上。我们就先回去了。你妈平时在店里老关照我们,雨歇,你有事就尽管来找我们,我们虽然穷,但是力气活肯定是能帮上。”
萧雨歇:“谢过各位哥哥。”他起身抱拳。
苦力们走了,萧雨歇再度跪下,边对着炭盆烧纸,边向着母亲的碑泣诉:“您总说让我子承父志,读书考取功名,因为匡扶天下,救众生只有为官一途。您为这一丝希望,竟不惜身殒。我必会读书上进,不负母亲之望。可母亲,我现在很迷茫,父亲一生读书,护不住你我周全。我亦读书至此,不敢一日懈怠,可我竟连母亲和自身都护不住。天天策略治天下之术,果真能救苍生吗?”
店里。苦力正在有序的扛包往船上送,突然王五他嫂子跑来,一脸的汗,边跑边摆手喊:“牛二,牛二,你家出事了,快回去看看。”牛二身上扛了两个大货包,听得这话,心里一惊,把货包往地上那么一撂,迎上去,急火火的问:“我家出什么事了?”王五嫂子:“大哞、小哞不见了。”牛二心稍定了定,他两个儿子一个九岁,一个五岁,都是猫狗嫌弃的年纪,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也是常有的:“别管他们,一会儿就出来了”。王五嫂子见他不急,喘着粗气,催:“你赶紧回去。孩子奶奶都哭了半天了。”店里的苦力有几个也停了手,过来看情况,王五说:“哥,你你就回家趟,你的包我我都能扛完。”张三、李四,也道:“去吧,去吧,我们给你分分活儿。找着了,再回来。”
牛二道了声谢,就往家走。王五嫂子可追不上这大牛的步子,就在后面赶着,嘱咐了一句,“牛二啊,你往水边上找去。”
牛二家里,牛二妈正在床上哭,牛二媳妇已经出门找去了。牛二问他妈怎么回事,牛二妈抽泣着把事情经过讲了。早上牛二出门,媳妇就在家里纺纱,布店催的紧,今天两匹纱都得送去勾差。牛二妈为了两个孩子不在家里给纺纱捣乱,就带着两个孙子,拿着衣服去江边淘洗。两个孙子在江边,嚷着上树掏鸟蛋,说要给家里加餐。他们就带个篓子,沿江而上,一个一个树爬去了。奶奶就如往常日子叮嘱了两句,“日头要是到中天了,必须得回家吃饭。”两个孙子调皮,但是向来能吃,饭点从不耽误,可是今天,非但中午没回来,楞等到未时过了,都不见回来。牛二说:“妈,你别上火,指不定是看到什么新奇玩意儿,忘了时间了,我也去找去。”
牛二直往江下游找,到申时也过了,自己村、隔壁小店村儿都找了问了,没找到,也没人看到。他赶紧回家,孩子还没回来,奶奶已经在床上哭瘫了,王五媳妇陪着劝着。俄顷媳妇从上游回来了,进门一看娃还没回,急得“嗷”一声哭了,“牛二,我找了,石坊村,也没人看到,怎么办啊?”
牛二也没了主意,直接瘫坐在门槛上,茫茫天地,要找两个娃娃谈何容易?“牛二,你说话啊,你可是当家的啊!”牛二老婆急了,哭着“啪啪”的打牛二的背,牛二只受着,低头不说话。这时候萧雨歇赶来,早上忙了母亲的入葬事宜,他回老屋因连日的疲惫沉沉睡了四个时辰,被饿醒,吃粥的时候,听到村里人说牛二家孩子丢了,赶紧过来看看。
他拉住牛二媳妇问了所以后,说到:“你们都是往村落坊间人多的地方找,可都没人看见。孩子是去掏鸟蛋了,看来还是得顺着江边树多的地方去找。”牛二眼里突然有了希望,直挺挺的起来,“我这就去。”他媳妇也说:“我也去,分头找。”萧雨歇:“两个人的力量太有限了,现在是争分夺秒的时候,得发动邻里们一起找。”牛二狠狠点头:“我去挨家求去。”
这时候,张三、李四、王五也下差回来,都直接先奔牛二家看情况来了,他们进门前听着萧雨歇的话,才知道大哞、小哞竟还没找到,也登时急了。他们纷纷说:“我们也去喊人。”
很快,江边都点起了星星火光,黑暗的夜里,呼唤大哞小哞的声音在江边回荡。很快,牛二他们家所在的瓦盖村的江对岸也有火光亮了起来。突然听的对岸有人大喊,“这里有个装鸟蛋的篓子。”
没一会儿,所有人都聚集到了那处,牛二媳妇一眼就认出了就是他们家的篓子,又急得哭了起来。孩子们要是纯贪玩,篓子还是大概率会带在身上,篓子和人没在一起,说明孩子们很可能出事了。“雨歇,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牛二着急上头,早没了主意,现在全心全意的依赖雨歇。
萧雨歇正打着火把在周围查看。他说:“大家,看,地上有些许拖拉的痕迹,而这个痕迹向着江边去的。”大家一看,确实,这土露出来的地方有被拖拉和挣扎的痕迹,往着江边去,还有几处野草被压塌了。萧雨歇分析:“如果是拐带,肯定是往路上去,这往江里去,估计是要害命。”牛二媳妇直接瘫在了牛二身上。牛二登时懵了。萧雨歇问:“大哞、小哞可会水?”牛二强压制自己的情绪,维持冷静:“大哞游的很好,小哞还在跟着学,游不了几下子。”“各位村民,咱们辛苦往下游去找,这里水急,如果大哞、小哞被扔下去的时候,还清醒,挣扎着游起来,一定被冲下游去了,看时间可能要找的比小店儿村更远,两岸都要找。”村民纷纷唱喏,然后急吼吼的去找了。
牛二站在原地没动,怯生生的问了出来:“如果他们被扔下去的时候不清醒呢?”“恐怕明早就要找人往此处和下游的水底看看了。”牛二验证了心里的担忧,一个十年未曾落泪的大男人,眼泪就掉了下来,他没再多说话,转身就冲下游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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