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司市来了,先对着王马步使说:“王马步使,这车马的官司你怎么非要叫上我来呢?”
王马步使陪笑:“哎呀,王司市啊,这到底是买卖行的纠纷,还得请你这个主管的来拿个主意,别给糊涂判出个不满意来。”
王司市微微瞪了王马步使一眼,心里骂道:怎么判能判的所有人满意,不过是把自己该挨的骂丢到我这头上来。
问询了一番,也明白了按照《驿令》怎么判都对,正为难。
那董掌柜的偷偷拉王司市的袖子,平时没少孝敬的。
王司市拉出袖子,给了个眼神。然后说:“这事终究是车马案,得王马步使下决断。但既然请了我来,市司有条意见,可供王马步使参考。”他揖了一揖,皮球反正踢回去了,剩下是人情时刻:“虽然董掌柜的确实占道了,但我州的《市令》讲明,为了繁荣经济,凡商户经营所需,如开业、搬运、修缮等短时干扰公共秩序的,当地府衙应给予免责与支持。”
董掌柜的听完,恍然大悟,大喜:“那我这就没有责任了,那这事不就分明了么?”
王司市赶紧说:“还得王马步使分辨。” 王马步使脸上已经明显写着不高兴了。
但先跳起来的是方明:“说免责就免责?!你们串通好的,怪不得非要叫个司市来,原来在这里等我呢。我不服!”
王马步使被逼到一个境地,他想,按照王司市建议的这么判了,这个方明肯定要纠缠于我。如何是好,如何是好?突然主意又来了。
“本来呢,责任比较明朗了,但方掌柜的是东州人啊。”他故作沉吟,方明也懵,什么意思,王马步使继续说:“涉及到外州人,是不是得请了王宾理使来主持一下啊?事关两州往来事务,咱们两个说了算,不像回事了吧?”王马步使这会子是在问王司市。
王司市一笑:“对对对,还是王马步使想的周到。” 心照不宣。
方明听了,还有生机,赶紧让自己的马夫去请王宾理使。
这时候看热闹的三人中,秦梵音问:“听说过驿署的马步使管理车马纠纷,市署的司市管理商家纠纷,怎么没听说过还有宾理使啊?”
萧雨歇解释:“听说过九卿里的典客的下属里,管理邦交事宜的小吏称宾理使,但属于中央官吏体系。这龙泉一个镇子,怎会也在街市设有宾理使呢?确实奇怪。”
没一会儿,马夫强拉了王宾理使来了,老远就揖手,“两位哥哥啊,怎生叫我呢,我一个司礼仪的官儿,不懂官司的。”
方明不让,上去就拉扯:“王宾理使,他们合伙欺负我一个外州人,你得主持公道。”
被拖下水的王宾理使只得听了分说,知道了为难所在。还在想,怎么能脱身出去,不要入局。
那方明却态度坚决,“如果王宾理使也不能主持公道,我便拉了我这坏了的车,砸了的货,去宾客司要个说法!”
王宾理使可是害怕了,把个纠纷拉到司里捣乱,这让他的上官怎么看他?反正那个董掌柜本州人,惹不到他身上。
“这事确实也难办!中州的《邦仪令》说,因两州律令风俗不同,而引起的案件,当应尊重邦国传统,不予追究。两位同僚也知道,东州与我州向来礼仪友好……”
“那就是说我也免责了!”方明听明白了,高兴的给解释了一番。
得了,起点是两方都有责任,现在是两方都没有责任,听上去不同了,但是还是原地打转。
“还是怎么判都行,中州这法律怎么跟什么都没说一样。”秦梵音听了,也骂了一句。萧雨歇也很是皱眉头。
三个小吏合议了一番,还是拿不定主意,最后三人说:“这个案子涉及要素众多,单一司务分辨不了,我们还是呈一个案卷,报到县衙,请王县令决断。”
周围围观的群众“切~”了一声,就在一片议论声中,开始散去了,“跟你说你还不信,非要听听看。”“果然又是搅混水、打转转、踢皮球。”“不办案就没责任,你晓得吧,当个官吏容易的很。”
方明追着三人喊:“那不行啊,我在这里缠官司,我这货还送不送,卖不卖了?!”
萧雨歇做了个总结:“中州的律令有问题,各类事务的单独法令只考虑自身事务,却不考虑法令之间的关联,冲突之处太多,让人无法依法裁断。还有这平原郡的官吏,各项事务,各设各的岗位,冗余不说,还催生了推诿扯皮,不做决断的官风。实在可恶!”
扶风行:“雨歇,我等你把这一切都改了去。”
此事看上去无关妖异,三人并没有插手,只是看了个热闹,感受了一下中州的风土人情。
下面这是一个他们不知道的后话。
若干天后龙泉镇的县衙,王县令看了递上来的折子,丢给师爷,骂了一句:“你看看,你看看,多大个事,三个行政署都处理不明白,还得摆到我眼前,都是废物,空吃粮饷的废物,一窝窝的废物。”
王师爷赔笑:“王大人,别气着自己,咱们平原的官风,你也了解。”
“那师爷说怎么办?”
“涉外的事,保险还是不碰吧。而且,您要是管了,还不惯的他们日日请示来。”
“话虽如此……总也不好直接退回去。”
师爷看了一会儿本子,说:“这只写了个事情经过。不若打回去,着三司写了个判决建议来,并援引他们判决所依据的相关的中州律令?”
“哦?你不刚说不碰?”
“这个建议怎么也得写个三日吧。三个司判决一致,您大可发回驿署着他们办,如果判决不一致,您就再组织个三署议事,最后决议如何都讲的过去,让他们三个署长签了押即可。还是为难的话,老样子,拖……”
王县令满意,“就按师爷说的,明日发落回去,带了决议建议重新起草。”
另一面,方明并没有等,走了十年的中州,也是多少知道到了县衙的案子办的快不了。所以当等到了审批了一个月的进京令,他还是赶紧把剩下还完好的货物拉到了汴京,卖给了首饰店。等他回程再经过龙泉,已是过了十日了,经过董记药房,药房已经补了新门扇了。他去县衙问,说他的官司发了三署重新写决议建议,回来还排着等县令看呢。
马夫问:“掌柜的,那咱们等么?”
方明没好气的说:“等什么等,日日在这繁华窝里吃喝住店不要钱啊?”
“那咱们折了的货怎么办?”
方明看了眼县衙两侧的“公正”“廉明”两个金字的竖牌,叹一口气:“认倒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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