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然猝然得了中州,实在是意料之外。
刘然本应按照心意,归隐而去。
此时中州积困已久,官吏冗繁,战后疮痍,念及此,刘然的步伐却不似前番离开镇西那么潇洒,便仿佛被钉入了地中,不得移动。
最终,他接了这十年帝位之约。
组阁。
丞相萧雨歇,太尉姜江,李琼御史大夫。
刘然本欲令李琼拜相,但李琼自感有罪,辞而不受。
刘然几番相劝,他接了御史大夫,说要监察天下吏情,以赎曾不察之罪。
以十年为期,还天下清明。
……
萧雨歇青年拜相,无限风光。
他致力改全国法令,第一桩,就是废了中州的人口买卖。
各处卖身契立时作废,主奴关系若商议得当,可转为雇佣关系。
一时间天下多了不少猝不及防的自由人,各生欢喜。
人口买卖法令的废止,可不只会生出自由和欢喜,还有仇恨。一方面仇恨来自拥有奴仆的家庭,他们被无端剥夺了财富,一方面是人口买卖链上的各环节养活的间人。
这波人在中州也是一团不可忽视的力量,他们明里暗里给萧雨歇找了很多绊子。
萧雨歇皆雷霆手段,铲除了异己的核心。
人口买卖杜之难绝,转入了地下,形成了人口黑市。
萧雨歇实行人口买卖同罪,揭发有功,黑市难成气候。
时有刺客刺杀萧雨歇。
但防卫周密,刺客皆被斩杀。
不多时,中州人口买卖得以肃清。
刘然一直支持萧雨歇大刀阔斧,但观察之下也不禁感慨:“箫生之手段和决心,倒有几分和那武鸣琅、周崇硕相似。”
萧雨歇回:“法无对错,道有异同。”
刘然心领神会,与萧雨歇相视一笑,更添几分默契。
……
镇西、西川、平宁、临江四州,擢选了能臣担任郡守。
西川废除了连坐、降低了赋税,义寨和疫病村纷纷下山,重回了正常生活。
普天下开始施行《生民十策》。
合并官府部门,令百姓考核官府。
修法令。
兴学……
此后,便一桩桩一件件的实施开来,确如前番所料,颇有曲折,甚至也起了局部的刀兵冲突,但新的中州君和新的三公始终一心,中州终于一波三折的徐徐走向了曾经的幻境之国。
……
当以天下为局,十年只不过白驹一瞬。
这日,清风徐徐,阳光朗朗。
萧雨歇在城头,自饮一杯,又撒下两杯清酒,喃喃道:“至情至性,归去来兮。梵音,风行,中州已繁华无比,百姓都安居乐业。这天下,可能令你们满意?”
从旁侍候的童子,赶紧上前将三个空杯斟满。
童子看惯了萧雨歇胸无波澜,挥斥方遒的潇洒,自是心生敬佩。
可他斟酒时却很疑惑,今日的萧丞相眉眼落寞,背显佝偻,是不曾见过的颓废。
是心头挂了什么人才能如此呢?
童子斗胆问:“师父,您是在祭奠传说中的那两个友人么?”
萧雨歇扭头抬目看了童子一眼,又继续去望城外的无疆天地,慢慢回了一句:“是”。
“师父,怎么对着空气祭奠,您以丞相之尊,怎么不能给他们立个坟冢?”
那梵音消散了,那风行入葬了运河。
萧雨歇说:“他们一个随了风,一个入了水,他们都是惦念天下的人,这样才能各处去看看今日的中州。”
是这啊……童子努力搜刮言语安慰师傅。
“史官们都说现下是五州亘古未有的盛世,那您的友人见了一定心里欢喜。可师父,即使不做坟冢,怎么也不让史官修书,让那《五州风云录》也写写他们的事迹,令万人讴歌?”
萧雨歇也曾想过,但他以对他们的了解而最终放弃了。
他回忆了一些事,再次确认了自己曾经的决策没有错。
“我们曾在黄沙江边有过一番讨论,为师时常怀念……”
那时他们刚走出渡口镇,却没想到竟拉来了一张以身陨改写天下的画卷,在去江原城的路上,他们三人煮酒、啃馍、言笑晏晏,他们三人论志、辩论、谈说天下,那时,多么贫瘠又多么富足。
那时他还觉得扶风行不解大志,扶风行还觉得他空谈难成,惹的秦梵音要时时的左右安抚。萧雨歇,想到斗嘴安抚的一众场景,不禁一笑。
突然意识到,斯人已去。
谁知天意降下如此珍重友谊,却顷刻收回,不令持久。
萧雨歇脸上回忆的笑容还没淡去,就又蒙上了一层落寞凄苦之色。
他倒下斟满的酒杯,又自酌了一杯,叹一口气,童子赶紧再次满上。
萧雨歇继续说:“何必留名?真正的仁者,唯有天下民生一事,让他们甘愿献祭。功名利禄都是俗物,不配限制他们的自由。”
童子一脸疑惑:“不留名是为了成全自由?”他不懂,这句话太拗口,逻辑太崎岖。
但是丞相怎么会错?
“那……师父,不留坟冢不留名,不是就任他们消散了么?”
“怎会消散?侠义道万古长存。”
童子被这句话震惊到了,师父真厉害,说话真神道。
这时一阵风起了,花撩拨的运河水面涟涟,吹落的花叶翻飞,吹动了萧雨歇的衣襟飘飞。
萧雨歇赶紧起身,迎风而立,他们看我来了么?
一片竹叶好巧不巧,落入了萧雨歇的酒杯。
他终于忍不住,泣泪横出。
童子以为自己激化了师傅的情绪,不禁自责,赶紧缄口,只是心道:“师傅今日太苦了,原来位极人臣的仙人,也避免不了种种痛苦。”
童子从前任出师的师兄处,得知师父是仙身,陪伴师父五年了,师父容貌一如青年,丝毫未改。
原来,萧雨歇在取消人口买卖的法令发出当日,突然金光闪现,出现了成仙的提示音:“你已成仙,现赋予你不死之身,及你的专有仙人技——缅怀,可身回故土,心回旧念,永不忘昔日情怀。以人身入仙道者,当藏身人间,佑人间平安繁荣。若背离此心行事,神君将执天雷灭尔永生之身。”
当时,萧雨歇一心治理天下,成日沉溺案牍之中,强制自己不去怀念扶风行和秦梵音,但当成仙,听到“神君”二字,他当时如被山土崩压,瞬间倒地,万念成灰,当日也是泣泪横流,正如今日一般。
许久后,太阳已经西沉。
童子看着已烂醉如泥的师父。
现下盛世如歌,多好的日子。
师父如果能不沉溺痛苦时常嗜酒,再能娶个美貌的娇娘,生几个小公子多好啊。
童子推了推萧雨歇:“师父,入夜了,您等的人还能来么?”
今日是十年之约,武鸣琅该来,但他没来,果然没来。
他在何处,此时是否忘却了痛苦,无人得知。
萧雨歇在案上,咕噜出一句:“他不会来了,他要嘲弄天道。”
童子:呃?我听到了什么?听错了?
管他呢,背上师父,驾车,回相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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