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三刻,梅玄准时从屋内屏风外的榻上醒来。
望着散乱一地的皂靴,他眼底闪过一丝厌恶,勉强挑出自己的,动作放轻,推门离开。
偌大的顾府繁花似锦,处处皆摆放着各类香饼子香囊。
顾软软曾说过,她不喜欢空气中处处弥漫的腐臭味道,这些末世里难得一见的东西,皆是他们几个费尽心思寻回来的。
穿过抄手游廊,在过一个月亮门,一个破败的小院映入眼帘。
不同于脂粉气十足的主院,此处草木繁茂,一丛旧竹时不时传来阵阵清香。
旧时的窗纸只挂着半边,门前的池塘野荷丛生。
梅玄却是难得的闲适,信步闲庭到早已落灰的石桌旁,静静伫立。
忽然,他像看见了什么东西,平静的眸子泛起涟漪,急走几步,蹲下身子拨开草丛。
只见一只长满青苔的小石龟昂着头,像是等待已久。
梅玄珍宝似的用手指捏起小石龟,掏出帕子细细擦去它身上的印记。
是小武当初丢失的那只啊。
很久之前,在梅玄还叫玄原的时候,此处曾是玄氏一族的居所。
玄氏一族喜水,此处便设池塘水洼无数。
那时的西冀州常年落雪,夏季只是短暂出现。
玄原乃玄氏嫡长孙,有一个一母同胞的弟弟,玄武。
冀州虽苦寒,但冀州百姓早已在此生存千年,既无外人侵扰,又被喜好宜人的仙人所嫌弃。
故而冀州倒也一直平稳无碍。
玄原早成,玄武却是个跳脱的性子,日日不是上树就是爬墙,生怕自己闲下来一般。
不过,兄弟俩有着特殊的默契,玄武常说哥哥像只小乌龟,每日只缩在书房里读书。
不知他从哪儿弄来只小石龟,日日偷藏在属于哥俩的小院子里。
玄原每日读书疲乏之时,便会出来走走,等寻到小石龟了,在并上些糖球果子之类的换个地方。
待玄武自己找到。
日子本该就这样平淡如水的过下去,可一个女子的出现,却打破了一切。
她是旁系叔伯在雪地里救回来的,那时这女子衣衫单薄,在雪地里冻得瑟瑟发抖,叔伯看她可怜,便带了回来。
所幸玄家人少,故而将这女子安顿在了外院。
听闻这女子身怀异宝,能将冀州漫长的冬季变为繁花盛开的盛夏。
叔伯心动,已国士之礼相待,可玄原的父亲却始终心怀疑虑。
那女子是有真本事的,夏季降临的第五日,无数百姓日日守在玄府门前,只为求见神女。
可被她叫入内室之人,却都离奇失踪了。
渐渐的,一种名为失魂症的病症在整个冀州蔓延。
得了这种病的人皆似野兽,口不能言,留着浓稠的涎水不说,还见人就咬。
被咬之人不出一个时辰,亦会如此。
玄家全数出动,处处布施草药,可仍旧挡不住汹涌而来的病情。
玄原玄武坐镇家中分草药,也正是他二人独守,这才撞破了实情。
玄府的人有一个算一个,皆出门救世了,剩下的人自食其力,每日自己做些饭食吃。
这日玄原做好了饭后差玄武去叫人吃饭,可两个时辰过去了,却无一人来此。
玄原一路寻过去,在外院遇到了已然染病的玄武。
玄武双目发白,整个人如同野兽般嘶吼着,手指胡乱抓咬。
与别人不同的是,玄武的琵琶骨被两根黑铁链贯穿,人死死地捆在屋檐下。
“小武!”玄原刚想动,自屋内却出来个衣冠不整的女子。
那是叔伯带回来的女人!
玄原瞳孔微缩,眼睁睁看着那女子的手在玄武身上游走。
“白浪费一副好皮囊。”
“如今玄家的人都死光了,你不从了我还等什么?莫不是等我连你那哥哥一同抓来?”
她面色一红,食指轻捻唇瓣,“兄弟俩一起,也不是不可以。”
被绑着的玄武似清醒了片刻,灰白的眸子望向玄原的方向,无声说了句,“藏好。”
玄氏一族是玄武选中的转世,而玄武玄原二人,正是玄武之子。
玄武乃巳蛇,玄原是己龟。
此刻虽被困,可玄武之力尚存一息,玄武毫不犹豫,拉着那女子陪葬。
巨大的轰鸣声响起,玄武整个人彻底失去生息,可那女子,却跌跌撞撞地自己爬了起来。
她踢了踢玄武的尸首,一脸厌恶,“贱人,险些惹得老娘折在这儿。”
说罢,她手中光芒一闪,竟是将玄武收到了空间里。
玄原本想拼死一搏,可弟弟用生命换来的机会,却强令他一动不动,蛰伏在这黑暗中。
或许是觉得玄府再无利用价值,那女子一瘸一拐地离开了玄府。
之后的日子正如她所言,玄氏一族一个个死去,到最后,偌大的玄府反倒只剩玄原一人。
再次见到她时,玄原已长成,相貌俊秀的青年长街独立,默默为灾民盛粥。
青年脊背挺直,浑身自有一番风流气韵。
顾软软被两个同样容貌不俗的男子拥簇着,却仍旧像只狗皮膏药似的贴了上来。
玄原化名梅玄,摇身一变,成了在此处求学却遭遇此大灾的学子。
顾软软眸中的倾慕看得他作呕,可他却不得不装作对她有意的模样。
三两次拉扯后,梅玄成了顾软软口中的梅哥哥,加入了这四个人的闹剧。
午夜梦回,无数次他都想直接杀了顾软软了事。
可那日玄武稍显清醒的眉眼,都在告诉他,他们或许还有救。
不能轻举妄动。
忍耐,忍耐。
“梅哥哥?”
娇软甜腻的声音传来,玄原反手将石龟收入空间,快步走出小院,刻意朝着花园的方向走了几步。
“梅哥哥!你在这儿啊。”顾软软一个飞扑,抱着梅玄的胳膊不撒手,“软软找了你好久,还以为你因为不能上床睡而生气了。”
“怎么会呢?”梅玄眉眼带笑,笑意却不达眼底,“是在下输了,明日在下定然多借些运气,好争得和软软同眠。”
“那软软一定好好等梅哥哥。”顾软软拽着梅玄,一脸甜蜜,还想再说什么,却被竹韵叫走了。
梅玄双眼猩红,转身便换了身衣服,至于顾软软碰过的那件,早被他烧了个干净。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算结束?
自己当初,是不是就该和玄武一同死在那个院子里?
梅玄大口呼吸,只觉得自己好像要坚持不下去了。
可命运总是这样,在他即将绝望之际,顾软软他们从外面捡回了两个人。
那是剑宗宗主和灵画师!
很小的时候,梅玄曾在宗祠见过二人的画像,似乎是某位钟爱丹青的祖宗留下的。
只一眼,梅玄心中便燃起了希望。
救救他们,快救救他们。
又或者,救救我......
顾软软故技重施,将灵画师踹下了车。
对此,梅玄不曾有半分意外。
顾软软就是如此,她见不得半个比她强的女子,亦见不得别的女子有爱人。
可令梅玄没想到的是,穆谨行竟也毫不犹豫地一跃而下。
或许这二人,并不是如坊间传言那般针锋相对。
而后便是老套的戏码,被其他仙人不屑一顾的灵画师,救了整个西冀州。
玄武和玄原成了玄氏一族最后的血脉。
“阿兄,你说,爹娘他们会开心吗?”玄武叼着草根一瘸一拐的翻找着什么。
他被关得太久了,从剑宗回来后才勉强能开口说话。
其实不仅是他,从大宋图回来后,许多西冀州的百姓皆恍如隔世,时不时恍惚片刻。
“会的。”玄原用力搬开曾经填湖的大石,为府中的湖放水。
“许多人都从大宋图出来了,玄府......”
玄原未说出口,可玄武却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或许玄家的人,也只是散落在了各处。
“我来帮你,阿兄。”玄武“呸。”的一声吐掉草根,奔奔跳跳的帮忙。
若是有人回来了,看到焕然一新的府邸一定很高兴。
西冀州重新落雪,可这次,却无人抱怨。
漫天飘舞的洁白雪花,宛若一场新生,掩盖了从前的一切不安和荒唐。
冀州城外,一辆马车跑得飞快。
车上的熟面孔有的添了些伤疤,有的少了个耳朵,可不同的面容上,却有着相同的对相聚的盼望。
“下雪了啊。”
“对,也不知那俩小子在家吃什么。”
“我带了些羊肉,雪天最适合吃炙羊肉啊。”
车内吵吵闹闹的声音一直飘了好远好远,恰如玄府一直敞开的大门,一直满怀期待。
故事的最后,互相牵挂的人们,总会相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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