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邦使节和商队自西门入城。
他们身穿华丽服饰,头戴高帽,骑着骆驼。骆驼颈上铃铛叮当作响,给上京城增添了一丝异域风情。
上京城街道宽阔整洁,街上人流如织,驼铃声很快便淹没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那些到得早的商客早早在街道两边支起了摊位,售卖西域的香料、南方的果干鱼干、北方的皮毛和药材等。
商贩们吆喝着招揽生意,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
顾秧从城外庄子巡视回来,与使节团队前后脚入了城。
正撩起车帘往外瞧,恰好瞧见顾伯礼拿了一只圆滚滚的棕色吹糖人递给顾浅。
“姑姑,你属马,这个马儿给你!”
顾浅乐呵呵接过吹糖人,打趣道:“这可是好大儿第一次送我礼物,我要拿回去好好存着!”
实则是刚刚在酒楼吃撑了,现在看到甜腻的吹糖人,是一点胃口也没有。
顾伯礼给完吹糖人,转过身来。
顾秧瞧清他穿一身藏蓝色交领细绫长袍,脖子处露出来一截银灰色绒毛圆领夹袄,腰间别了青玉、荷包等物,头上用白玉簪束发,俨然一副贵族公子装扮。
他脸上是清爽的笑容,连眼睛里都闪烁着光泽。
与在王府的痴呆模样判若两人。
顾秧放下车帘,闭目养神。
马车走了两刻钟,上和美桥时,前头传来唢呐的喜庆乐声。
车夫接了喜婆子散的饴糖,将马车停在桥这头,等迎亲队伍先过。
上京城有一个不成文的习俗:大婚之日,新郎接了新娘子,不管多绕路都会从和美桥上过一遭,取一个“夫妻和美”的好意头。
和美桥并不十分宽敞,堪堪可供两架马车交汇而过,因此大家养成了心照不宣的约定:让迎亲队伍先过。
迎亲队伍规模不小,新郎身着红色喜服,骑高头大马,领着迎亲队伍,一路上吹吹打打,再加上有不少孩童追随嬉戏、要糖,一时间成了一道非常抢眼的风景。
顾秧心中生疑:按大凤习俗,娶正妻是在黄昏时拜天地,续弦则是中午拜天地,纳妾则是下午敬茶礼。
这个点,既不是午时又不是黄昏。
若是纳妾,阵仗又过于隆重,不合礼制。
她撩开车帘一角,冷冷地一瞥。
东方颀胸前挂一朵大红绸花进入视野……
顾秧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凝滞。
数月不见,那张脸变得有些陌生。
清减了不少,曾经的意气风发也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经迷途洗礼后的沉稳与淡然。
轿夫们抬着大红花轿跟在东方颀马后下了和美桥,喜婆子喊着“和和美美、白头偕老”,一边乐呵呵地撒饴糖。
抢了一满衣兜饴糖的孩子们也学着大人样,喊着“恭喜恭喜、和和美美”。
顾秧追了一眼东方颀背影,一时拿不准他将婚礼定在下午是圣旨要求,还是他自己决意如此。
她原以为,就算接受了赐婚,他应当也是极不愿意的。
若是妥协,至少应该约个时间,两人先把话说清楚。
这样没头没尾的,置她于何地?
唢呐声刺耳。
顾秧放下车帘,心中烦乱。
“驾。”车夫赶马踏上和美桥。
“调头!”顾秧喊。
“吁——”车夫扭头问,“亲王是要去哪儿?”
“换条路回府。”
那厢。
迎亲队伍过了和美桥,行到东市最热闹之处,开路的下人正欲另绕一条人少些的路打道回府,却听到东方颀说:“停下!”
“停——”
“停下——”
迎亲队伍就这样被叫停在了东市大街正中央。
唢呐仍在吹奏,喜婆子们收起饴糖,快步过来问东方颀怎么突然停下?
东方颀翻身下马,从喜婆子手里拿走整盒饴糖,走到人群中,单手撩开衣袍,双膝跪地。
他将饴糖放在地上,行起了三跪九拜的大礼。
顾浅立在前方,忍不住暗暗感慨:到底是世家培养出的儿子,礼仪细节真是让人一点儿也挑不出错儿!
行完大礼,东方颀端起饴糖起身,双手奉上,微微躬着身子道:“陛……恩同再造,此生不敢忘!望君保养自身,长命百岁!”
顾浅紧抿着唇,没有接。
她再无法将眼前静水流深的一个人与昔日虚与委蛇的东方颀视作同一人。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经历了塌天大祸之后,他仿佛变了一个人。
季符离伸手接过饴糖,对东方颀说:“恭喜!”
东方颀眼神落到季符离身上,扯出一丝笑,冲他点点头,又望向顾浅,微微一揖,退后两步,转身走到马儿边上,一步翻了上去。
迎亲队伍吹吹打打走远后,顾浅仍有些没回过神,她有些不敢相信地问:
“刚刚那是东方颀?怎么样子变了这么多?”
这要是大街上两人擦肩而过,打死她也认不出来。
季符离低头见顾浅眼神清澈,不似说气话,便道:“他也算经历了死里逃生,如今心性大不相同,面相随之发生了细微变化,也属正常。”
他打开盒子,将饴糖递到顾浅面前:“吃吗?”
顾浅瞥了一眼,摇摇头。
这不就是麦芽糖么?
她宫里做点心只用糖霜,煲甜汤只用蜂蜜,从不用饴糖。
饴糖价廉,做工粗糙,口感单一。
季符离见顾浅不掩嫌弃之色,便将盒子递到顾伯礼跟前:“殿下吃吗?”
顾伯礼听了,抬头看着顾浅。
顾浅说:“你爱吃便拿去。但不要睡前吃,每日也不要吃多了,否则牙里会长虫子。”
“啊?姑姑吓唬我!”顾伯礼吓得缩回伸出去的手,捂着脸问,“牙里怎么会长虫子呢?”
顾浅正色道:“当然啊!你要是吃了糖不漱口,牙齿便会长出虫子来,小虫子会吃空你的牙齿,然后钻入你脑袋里……”
说着,顾浅还拿手指模仿小虫子在他头上钻来钻去。
“不吃了不吃了……”顾伯礼脖子一缩,将饴糖推开,“……我一口牙已经换过,若是被虫子吃掉,没法再长新牙!”
路上,顾浅问季符离,虽然东方颀被抄家了,但是族中别的房支仍在,那商户女家中也算富户,怎么办个婚礼这么小家子气?
季符离听得迷糊,他反问:“浅浅为何会这样想?”
顾浅陷在纳闷中,没有注意到他称她的方式逾了矩。
“难道你不觉得吗?”顾浅边走边说,“成亲这么大的事情,一路过来连个红包都不发,就发点不值钱的饴糖,难道不怕遭人背后议论?”
她小时候,村里有人办喜事,发喜糖只是基本操作。遇到小孩子过来肯定要散几个红包的,两毛、五毛的,都是心意。
季符离却问:“红包……浅浅是说散钱?”
顾浅点点头。
季符离笑道:“京中人多,若是散钱,易引起骚乱踩踏,见伤不吉。因此,不管是庶民还是勋贵人家,办婚事都不散钱,只散些果子点心。”
他顿了顿,瞧了一眼怀中的盒子,说:“东方颀散饴糖,并不算小气。”
季符离告诉顾浅,同周边番邦比起来,大凤朝算得上是鼎盛大国,民富国强。
可即便如此,一亩田产麦不过二百余斤,若是土地贫瘠、水利不便,产量就更低了。
若再遇上洪涝、旱灾、蝗灾等天灾,落到百姓口袋里的粮食,更是没有定数。
用粮食做出的饴糖做礼,算得上是很客气的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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