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长把信封好,交回给那晋兵,眼睛余光看到不知生死的少年还在谈笑风生,不免暗生惋惜——死到临头而不自知,也是没谁了,隋皇真是没有眼光,竟然把枪法传给这样一个傻子!
就这,居然还说要万马军中取上将首级!
虎口关很快就到了。
按此前规矩,隋国的护送队护到此关的城门就算大功告成,可以离开了。
侍卫长正要下令捉住伍召,却发现他并没有辞别的意思,眼睛一边看着城墙,一边继续跟着队伍往城里走,一时暗暗惊奇。
在城门外离开,凭借马儿的速度,或许还有一点逃跑的机会,此人却不知死活地往城里走,那是一点活路都不给他自己呀。
侍卫长自己都快忍不住笑出声来了。
伍召跟着东晋使者团进入了虎口关时,看着行人车马稀少的街道,心中有一种很特殊的感觉,他似乎满耳朵都在听到一个声音:“回归,回归。”
虎口关名字上说是关,其实也是一座小城,住有上万居民。
而三十一年前,这里的居民曾经多达三万,对于这个小城来说,三万居民其实不少了。
只是,东晋人每占一城,都会进行大屠杀,当年三万居民,杀到不足五千,经过二十五年的休养生息再加上人口迁入,总算恢复到了当年的三分之一人口。
由于一些富商为了便于和隋国贸易迁居于此,所以表面上看,似乎还跟原来一样繁华,实际上并不一样,属于隋国时的繁华,是属于全城居民的。
而现在,繁华的部分,只属于少数富人,他们越富,底层的百姓就越苦。
东晋人实行严格的等级分类。
凡是原本是隋国人的,一律划到最低等级。
最低等级惨到什么程度?
随时随地可能被高等级的人殴打、奸淫、杀害、奴役。
伍召的幻听,源于隋国民间的一个传说。
当年虎口关刚沦陷时,为了生存,一个乡绅把自己家里试图反抗的儿子送交东晋,被东晋人腰斩弃市,但一家人终得苛全。
三年后,这个乡绅自己自缚身亡,死前留下绝命诗:“王师何日复西归,多少遗民空泪垂。曾是莺歌燕舞地,如今尸骨似山堆。”
此时,他的亲人此时已经所剩无几,男人一个个被奴役至死,女人一个个被凌辱至死。
他叮嘱他仅存的儿子,一定要把他埋在朝东的山里,亲眼看到隋国大军回归。
他的儿子埋葬了父亲,最终历尽艰辛独自回到了隋国,这件事才为大家所知。
这个儿子姓裴,后来成了隋国一员将领,一直试图收复虎口关。
可惜的是,乡绅死了近三十年,年轻时回归的裴将军如今年过半百,其父亲的愿望还是没有实现。
也许他在天之灵看到过无数次东晋和隋国之间的使者来来往往,但没有一次谈判的结果,是可以让他瞑目的。
侍卫长见伍召脸上突然凝重起来,说道:“怎么了,伍公子?”
伍召道:“我好像听到有很多人在朝我叫,说要回归。”
侍卫长和侍卫们变了脸色。
侍卫长道:“是吗,我没听到。”
忽然,旁边响起了骂声,一个军官推着一个百姓出到路旁,叫道:“不要命了,大爷玩一下你的女人怎么了?竟然敢打扰大爷。”
那百姓道:“军爷,那边就是怡春院……”
话音未落,那军官挥起一刀,砍下了那百姓的脑袋,叫道:“大爷厌腻了怡春院,换个口味怎么了?竟敢如此无礼!”把刀往死者身上擦掉血迹,放回鞘中,转身回屋。
四周零散路过的百姓,甚至都没有惊慌逃跑,显然这样的场景早已司空见惯。
伍召握紧了拳头。
侍卫长道:“伍公子,他杀的是最低等的降民,你不用大惊小怪的,每天杀一两个这样的人,一年也就几百个而已。”
伍召道:“最低等的降民,就是我们隋人了吧。”
侍卫长嘿嘿一笑道:“这些人降过来的是时候,多半也是低贱的平民,有点身份的,应该都已经死光了,低贱的平民,不值得公子生气吧。”
伍召生气道:“在我们那里,低贱的命也是命,武将军,你们的人这样也太过分了吧。”
侍卫长道:“怎么,公子想改变这一切?”
伍召道:“必须改变。”
侍卫长和侍卫们都笑了。
侍卫长道:“可惜啊,公子,你想改变,就不应该进关里来的,你在城门那里就应该先退回去了,虽然未必能走得了,但比起进这里好得多了。”
伍召道:“我进来,是因为程将军说,让我进来看看这里的隋国遗民活得有多惨,我已经看到了……”
侍卫长道:“没看够吧,其实你应该到这里的青楼去看看,那里全是你们隋国遗民的女人,小到七八岁,大到三四十岁,价格都很低的,都是贱民,不想干就饿死,这才真的惨,你要不要去看看?正好就在前面路边。”
伍召强压怒火道:“带我去。”
侍卫长肚里好笑,带着他到了虎口关的怡春院。
这个怡春院是个人间地狱,来这里卖身的,全都是下等贱民,卖身的钱自己分文没有,全部归官府所有,但若一天不卖身,就要饿肚子。
所以,这里不会有年纪大的,因为年纪一大,无人问津,就得活活饿死。
东晋人管这种做法,叫慰安。
伍召进来的时候,进入眼帘的,就是一间间用帘子隔开的房间。
这些房间传来的是疯狂的笑声和怪叫声以及各种粗言秽语。
由于贱人不值得尊重,东晋人甚至连隔出正常房间的钱都省了。
侍卫长大声叫道:“喂喂,这里有个隋国来的公子,说想来看看留在这里的隋国贱民有多惨,大家是不是把帘子扯下来,让他看看惨不惨?如果够惨的话,他说要改变……恭喜这里的所有破鞋们,有人要来救你们了!”
整个院里一片狂笑声。
帘子纷纷扯下来。
眼前是野兽的狂欢,弱女的惨嚎!
伍召一言不发,转过身去,从马背上摘下那把亮银枪。
这是一个相当怪异的场面,进城时,侍卫们忘了提醒城门的守卫把隋国护卫人伍召的枪下掉,让他明目张胆地带着亮银枪进来了。
可能是因为那射得极偏的一箭,让侍卫们把他当成了玩笑,根本就没放进眼里,想当然地把那支亮银枪当成了玩具,只等着他出丑。
伍召横枪在手,站在门口大喝一声道:“姐妹们听着,我是隋国丞相三公子伍召,我奉吾皇之命,到此救你们,你们先不要乱动,各自找衣服穿好离开这里,各自回家。”
声音转成愤怒:“其他畜生们听着,我数到十,所有男人立刻离开,不离开者,杀——!”
侍卫长用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伍召。
有没有搞错?
此刻,虽然东晋大军还没集结完成并开赴到此。
但虎口关本身就有常驻军五万!
简单比较一下就知道五万是什么概念了,任州也同样是边城,驻军只有一万五千人。
由于战事迫近,虎口关又处在要冲,为了防止隋人偷袭,除了城门加紧盘查,每天还加紧巡逻的兵分成二十队,共计一千人,个个坚甲利枪。
这少年是疯了吗?敢在虎口关内说这种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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