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间就到了旧历小年,朱老三晋王朱棢也回到了京城。
老朱十分看重亲情,推己及人,难得地给群臣放假两日,与家人共享天伦之乐。
要知道,明朝以前的官员是十日一休的。可是老朱是个工作狂,自己喜欢九加一,更喜欢朝臣白加黑。
所以,明朝的朝臣一年只有三天假,冬至、正旦和皇帝的生日。
但是,这次小年,皇帝居然破天荒地放了两天假!
朝臣们分析,一定是因为十五皇子回来了。朱老三是个混世魔王,老朱才不待见他哩。
老朱通知皇家子孙,当晚在西宫举行家宴,并特意让太监传口谕,新封辽王必须参加。
臭屁儿子昨天的话,给他太多的惊讶甚至是震惊,让他消化了一夜,也没能消化完,害得自己也放起了臭屁。
他很好奇,这屁大的儿子不是只会种树和砍树么?怎么好像被他赶回老家的刘半仙刘伯温似的,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什么都懂一些?
有些东西,他事后还专门去问了刘三吾这些学问高深的翰林们,他们竟然也不知道!
他决定乘举行家宴的机会,再摸摸儿子的底。
朱植也觉得机会难得,特意做了功课,到库房用了些穿越料,准备了几道菜,想拉近与老朱和皇室的关系。
小年家宴上,御厨所作美味佳肴早就被皇室子孙们吃腻了,倒是朱植亲自做的几道菜风头无双。
他先上了一道油炸薯条和一道蒸土豆泥摆在小一点的皇子皇孙面前。
可惜僧多粥少,小朋友们很快不顾身份地抢闹了起来,将其一扫而空。
老朱看了,不由龙颜大悦,心里欢喜:“儿孙抢闹,才是家的味道。”
朱植又上了一道醋熘土豆丝送给宁贵妃,喜得宁贵妃眉开眼笑,胃口大开。
老朱馋得直流口水,但又自矜身份,不好动筷子。
宁贵妃也不管他,只是往眼巴巴的小朋友们碗里放了一些。
老朱气得心里暗骂朱植屁眼小、心眼小,不就是前几天打了一巴掌,但昨天不又在百官面前给他长了脸嘛!
他不动筷子,可苦了太子、晋王和其他大一点的皇子皇孙。
大家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先动筷子,心里默念:“臭屁王爷啊,赶快给皇帝上道硬菜吧,否则我们也要跟着挨饿。”
好在没等太久,朱植在老朱面前放了一个个大大的盘子,里面盛了一只牛蹄,牛蹄周围放了十四个小土豆块,最外边又放了四个大土豆块。
朱植专门讨好地给老朱解释道:“这菜叫‘一掌定乾坤’,牛蹄为帝都京师,十四小块为全国十四省,四大块为尚未臣服,但不久必将被纳入中原的四夷。”
老朱一听,兴趣盎然,率先动筷,牛蹄味道虽然和御厨有得一比,但这旁边的小块块是什么鬼?糥糥的、面面的,难道是淮山药?好像又不是!
看老朱动了筷子,太子和晋王也急不可耐地动起了筷子。
尤其晋王是个挑剔的吃货,说是尝尝,结果一口气把土豆吃了大半,受到弟弟和侄儿们的一致鄙视。
晋王平时霸道惯了,不以为意地说道:“如果父皇当年送给我的厨子要有十五弟这一半的手艺,我也不会打死他。小十五啊,把你这几道菜教给我的厨子。你要到辽东了,那可是蛮荒之地。你想要什么,只要我晋王府有的,只管提!”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当年朱老三之国太原时,老朱担心他吃不到家乡菜,把服侍自己多年的御厨送给他。老三却因这个厨子一顿饭没做好,就把厨子活活打死,气得老朱当时就想把他废掉,没想到这家伙还有脸说!
“啪”
只听老朱把筷子往案上一拍,怒道:“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
朱植连忙站起来圆场:“三哥,这几道菜菜烹饪之法并不复杂,只是食材极为难得。等我到了辽东,好好培育,专门送到太原。不过现在辽东是极寒这地,荒无人烟。你能不能先送十万人给我啊?不分军民、男女、老幼,哪怕是罪犯也行。”
老朱瞅了朱植一眼,心中不由为小十五的机灵点赞,会说话,会救场,还会顺竿子爬。
不过,他对朱植的话更感兴趣,连忙问题:“那你说这个食材,怎么个难得法?”
朱植见老朱上套,煞有介事地说道:
“这个叫土豆,和我前面所做三道菜其实是同一食材,可盐可甜,可清炒,亦可炖烧。”
“我从巴蜀返回时,途经湖广神农故里,干粮用尽,幸亏于群山之中遇一高人,自称为神农氏后裔,捏土为豆,得以果腹。”
“高人称此作物为土豆,虽然味美,只适合高山寒冷之地耕种。若在温暖之时,容易四季发芽,其芽有毒,如江中河豚之内脏,故食用时不得慎之又慎。”
“临行前,高人称与我有缘,赠我土豆种子数十斤,望我广为种植,以救天下苍生百姓……”
“果然有高人指点,广宁苦寒,想必是天意眷顾。”老朱听后,心里也就信了。
随后,他又接过这个话题,向儿子继续深究一番。
“你这两年来历练还遇到哪些高人呐?”
“还不是跟鲁王哥哥学学木艺,跟靖江王侄学学音律,到蜀地又学了学厨艺。”
“吾儿聪慧,学些谋生技艺当然手到擒来。不过,这些都是下九流,学习要适可而止。还是要向你大哥学习,多学治国安邦之道,治理好辽东。”
“学那干吗?我又不想当皇帝,免得到时候你说我想谋反!”
“身为大明亲王,也要为朝廷分忧,也要为下面几个弟弟做表率。”
“我在扬州历练时还遇到朱世杰的后人,学了算理。在浙东台州,遇到一位叫四梅先生的高人,也学了点天文地理、周易八卦。这总行了吧!”
朱植还是嫩了点,首先绷不住了,开始怼起老朱来。
太子一看这爷俩又要杠上了,赶紧救场:“十五弟弟那火器造的也是不错的,必将是我大明讨伐蒙元的利器。”
朱植并不领情,说道:“决定战争胜负的因素,从来都不是一两件新式武器。”
刚刚还很热闹的家宴一下子进入战斗前的寂静,寂静得可怕。
老朱盯着朱植半天没有说话,脑瓜子里在大开大合。
别人不知,他可知道,这四梅先生,就是当年为他献计平定天下的浙江名儒叶兑老先生,是一位一流的军师,而且是擅长战略规划的那种。
此人为人清高,待老朱在应天府坐稳皇帝宝座后,别人都在夸耀从龙之功,邀功请赏,唯独他老先生以叶落归根为由,事了拂衣去,不留功与名。
小十五竟然有缘得其教导指点,难道又是天意?
还有,这臭屁儿子竟然也说出决定战争胜负是人而非器这样只有饱经战阵的人才能悟出的道理来……
宁贵妃看老朱沉默不语,以为他要发火,救场说道:“听他舅舅说,植儿还遇到一个和尚,教他马步车船战阵”。
朱老三不以为然:“一个只会敲木鱼的和尚,懂什么打仗?我那山西的和尚多了去了,明年送小十五一万个和尚。”
“他叫张定边”。朱植悠悠地说道。
他心里清楚,上面的所谓奇遇机缘,都是他这几天酝酿许久,故意东一个、西一个丢给身边人的,就是让老朱对自己充满信心,让自己早点之国,再多给点资源。
古人不都好这一口吗?张良有圮上老人、孙膑有鬼谷子。越是名人越是需要包装,越是邪乎的东西越是有人信。广西的洪大忽悠造反,扯了个水土不服的圣教,还不是差点把满清的裤衩子都扒下来了吗?
可朱植编的故事太有爆炸性了,甚至炸了长时间沉思不语的老朱一跳。
宁贵妃赶紧帮忙喂了一口汤,给他压压惊。
老朱消化了好长时间,才慢慢作了回应:
“遇到四梅先生,自当是上天赐予你的机缘。”
“这张定边当年也是陈友谅手第一忠臣猛将,本事不亚于常遇春。想那鄱阳湖大战,他一人一船一枪,居然杀破朕的亲军船队,你舅舅也只是和打他了个平手,常遇春又放了一冷箭,才把他吓退,却奈何不得他。”
“朕生平只佩服两人,一个是蒙元的王保保,一个就是张定边。”
“后来,朕亲自围攻武昌城,晓之以理,张定边才出城投降。朕见他是难得的将才,本想重用于他。他却说一臣不事二主。没想他竟然出家去了。”
“不想二十多年后,吾儿还有此奇遇,也算是当年放过他一马的善缘。”
老朱说到这里,自是让众人羡慕不已。
他稍稍歇了歇,瞅着眼前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儿子,继续说教:
“看来,辽地你是非去不可了。学了四梅先生和张定边的本事,也够你用了。”
“到时候,武定侯也去,给你搭把手。以后所有朝廷的犯人朕都给你发往辽东。”
“不过,饭要一口一口地吃,四大块土豆吃急了也会噎着。儿啊,朕不要你三年辟地千里,先稳住局面就行。”
接着,他又对晋王说道:“老三啊,吃人的嘴软,开年后,就和山西藩司一起,从山西选送十万人到广宁。”
原来老朱早就看穿了朱植那道“一掌定乾坤”的寓义,提醒他大明不仅要有一京十四省,还要征服、开发周边四夷之地。
他也想啊,可他哪有钱啊、兵啊?
就是这十四省还是东拼西凑,摇摇晃晃。
贵州只是成立了都司,因为土司林立,收不到税,派不起官,民政还是由周围的云南、四川和湖南三家代管,人口也从来没个准数,财税扣除中央转移支付,基本属于负数……
难得一次其乐融融的家宴终于结束了。小朋友们各找各妈,老朱忙着布局辽东,朱植也忙着规划未来。
虽说历史是不以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的,但看着老朱正沿着自己的预期进行决策,朱植不免有些踌躇满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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