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间醒来,刚一睁眼,便听到春兰惊叫道:“娘子,你,你的脸。”
沐莹雪托着沉重的脑袋,感受到面颊上的不适感。
昨日疼了整整一夜,到最后全身都开始麻木,她才沉沉睡去。
这种皮肉之苦,她也不是没受过,但毒液沁入骨髓的时候,还是会像记忆中那样,让人痛不欲生。
来到镜前,她才发现惹人厌烦的胡茬没有了,但肿胀的面容实在是惨不忍睹。
开始溃烂的皮肉,紫红色的印记变黑变烂,发散着腐烂的气息,于是侧过身子一阵阵作呕。
“娘子,你别担心,一定会有办法的。
将军昨日在屋门外陪了你整整一夜,都未合过眼,今日一早出门,说是稍后会请宫内的御医来看,一定能好起来的。”
沐莹雪听完,呕得更厉害了,放在桌沿的手,越来越紧,指甲根都发了白。
而另一边,霍重山则孤身一人,闯入迷蒙的深林之中。
沐莹雪想起已到上巳节,吩咐春兰提前买好游玩时要穿的衣裳。
见华生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便特意让他们二人一同去采买。
她头上罩着帷帽,就是在他们面前,也不曾摘下,看着他们成双入对,心里还是会忍不住羡慕。
经历了那么多,难道还不足以死心吗?
心口的伤明明还在,为何还会对缱绻情浓如此之渴望。
或许,她只是想家了,想起被人真正顾念,想起和家人相互依偎的日子。
又或许,她只是害怕,害怕自己真的会死。
她想过先找时兰舒,但知道他若见不到玉容决,必然不肯拿出解药。
所以,她只能静待祁唯安的消息。
迷迷糊糊中,沐莹雪远远听到霍清时似乎又在院内发疯。
“老爷这几日是怎么了?可听说什么没有?”
芷兮放下手里的衣物,凑近后才低声回道:“奴婢昨日见夫人从老爷书房出来,脸色很是难看,像是哭过。”
霍夫人为人倔强,从来不是哭闹的性子。
霍清时贬为闲职后,在家的时日变多,可他经此一事,心性大变,鲜少能安静下来。
怎么闹都行,反正有霍实忠在,霍家总会有热闹可看的。
“二公子近日怎么样?”
芷兮吞吞吐吐,半天才说了句:“奴婢听说,二公子院里的婢女们都被夫人发卖了,他这几日都没有回府,教书先生都被气的发了病,要不是夫人拦着,早就收拾好了行囊,打算回家养鹅了。”
沐莹雪心里暗笑,面容上传来的刺痛感,又让她瞬间回到了当下。
“对了,乔家怎么说?”
“乔家公子极爱娘子的曲谱,不过她说想见时先生,奴婢按照娘子吩咐的,回绝过了。”
春兰回府的时候,沐莹雪已经昏睡过去。
春日的暖阳下,温柔的光亮里,她仿佛回到了小时候。
身上的力气似乎在慢慢消失,如果真的这样死去,是不是就不用纠结这许多事了。
“姐姐。”
沐莹雪猛然惊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透过帷帽,她见到院门前立着个不大不小的人影,心里像是被谁狠狠揪了一下。
她伸手用力扯开帷帽,从竹椅上站起,打翻了手边的茶汤,茶杯跌落在地上的那一刻,她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云起?”
泪珠滚烫,渗进溃烂的皮肤,烧得她满脸生疼。
“姐姐,这是先生让我带给你的,他说会对你有用。”
是知佑。
春兰和华生跟在他身后,见到沐莹雪脸色不对,相视一眼,春兰立马上前扶着她。
“娘子是不是不舒服,还是进去说吧。”
知佑见到她早已面目全非,全然没有过去的样子,不由得心中一震。
春兰瞥了一眼,华生拾起掉落在地上的帷帽,跟了上去。
“多谢时先生,没想到他比我早一步。”
沐莹雪以为是解药,打开一看,却是外用的膏药。
“姐姐误会了,先生说每日将此物涂抹在眉心,至少能让你睡个好觉,他让我来问问你,东西准备得怎么样了?”
知佑看着她掩藏在帷帽下隐约可见的双目,有点意外。
“没想到姐姐的病,外发后还有这种症状。”
“方才没吓到你吧?”幸亏昨夜的胡子被霍重山偷偷弄掉了,否则真是没脸见人了。
“不会,比这吓人的我见多了,不过都能被师父治好。姐姐不必太担心,不会有事的。”
沐莹雪听着一声又一声姐姐,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时兰舒也是个会算计的,她要是拿不到东西,恐怕一点儿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了。
“嗯,你放心,告诉先生,我明日就把东西送到,那我要的······”
她其实很想留知佑坐一坐,可身子像是快要碎掉一样难受。
“姐姐不必忧心,事关生死,先生早就备好了。”
听到这话,她才稍稍安下心来。
知佑走后,沐莹雪独自空座许久,春兰送来一碗清粥,被她推开了。
她还没找到云起,她不能就这样死。
想起云起如今生死未卜,皆拜霍重山所赐,而她却还在摇摆不定,猜测他的心意。
重生过后应有的决绝,竟是被他似真似假的情意掩盖。
她无声地坐着,没有人来打扰,也无人知晓她的心境。
许是因为身上不适,悲情萦绕在她的心间,久久不散。
“娘子,你看,这是给你买的,你说喜欢青绿色的,奴婢就擅自做主,按照你的身量,买了一件,好看吗?”
春兰和芷兮悄声入门,双双握着手里的新衣服,满脸的喜色。
“嗯。”
沐莹雪低声应了一句,春兰便将衣物拿到她面前:“娘子你看,这件衣襟上有你最喜欢的鸳鸯,做工精巧,还是丝质的,要不要试一试?
奴婢按照你的吩咐,给芷兮也买了一身罗裙。
还有我娘那里,奴婢也送过去了。”
春兰说了许多,沐莹雪却一直是淡淡的,偶尔点头回应,但更多的时候,只是机械地动一动而已,根本听不清她在讲什么。
曾几何时,她也和他们一样,精心打扮,什么绫罗绸缎,翡翠金钗,在好几日前就会预备齐全。
可是现在,她成了书里想逃不能逃的宅中孤妇,成了无一人偏爱,却一直困在过去的可怜人。
前世今生,究竟什么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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