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时刚刚患病之时,她经常能见到旁人看不到的东西。
那些东西会幻化成一团黑雾,盘旋在她的周围。
每当有人靠近时,他们常常躲在她身后,尽管别人也见不到他们。
“茵茵,你别吓娘,你看见什么了?说话呀,哑巴了?”
“没,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有点冷。”
她知道父母不相信,所以也不曾和他们提起过。
幸而后来渐渐长大,便不怎么能见到了。
这次昏睡之时,她并没有回到小时候的梦境。
但或许因为春雨降临,她总是梦见自己在水里挣扎,河边似乎有个老者,却一直背对着她。
她想起上一世在监牢里见过的白须老人,可还没等她问出一句话,就被河水彻底吞灭,而现实中的她也的确气若游丝。
就在她以为一切都将要结束之时,耳边传来神秘的咒语,也就是春兰娘喃喃念出的那些。
沐莹雪感觉自己像是被人从河底托起,这才恢复了一点生机,渐渐缓了过来。
不管以后如何,这一次终于不欠霍重山什么了。
想起方才霍重山被长风叫去时,他眼里流露出的担忧之色,沐莹雪心里只觉得沉重无比。
究竟等到什么时候,她才能逃出去呢?
阳光下的雨露和她一样,不知何时才能重回天上。
得知沐莹雪已经苏醒,秋水居里的气氛显然不对了。
“你不是说已经没气了吗?这又是怎么回事?”
霍夫人刚刚从偏房回来,处理了霍清时身边的几个丫鬟,正一肚子气。
回来的路上,恰好又听到绿倚轩内传来阵阵琴音,愈加不痛快了。
“奴婢亲眼见到过的,她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睛都睁不开,不知为什么······”
何香解释得吞吞吐吐,心里又是担心,又是气恼。
“行了。”霍夫人嫌恶地皱着眉。
“大娘子那边怎么样,闹起来没有?”
“大娘子很安分,没有多说什么,想来并不觉得将军在冷落她。沐莹雪醒后,她还特意叫人送过去不少东西。”
霍夫人的眉头还是皱着,并未因此多加舒展。
“她要真不在意就好,不然这以后,可有的闹了。”
霍夫人很清楚,沈琉璃本就是低嫁,且又是个有心之人,不论表面上装的多么不在意,心里或多或少还是会不舒服的。
“既如此,咱们也过去瞧瞧。”
霍夫人起身,何香却劝阻道:“夫人,还是别去了吧,她虽捡回来一条命,可面目甚是可怖,奴婢担心她会吓着您。”
“哼,我什么模样的人没见过,怎会怕她?”
何香提着一口气不敢松懈,去的路上一直想方设法让霍夫人改变主意,终究无用。
沐莹雪写完新的琴谱,正准备出门在日头下走走,路过铜镜前,又坐在桌前仔细打量起脸上的伤。
“才一日功夫,娘子的伤已经好很多了,祁公子的药还真是灵。”
芷兮看出沐莹雪在意,边收拾桌上的笔墨,边安慰道。
沐莹雪看着还在流着脓血的双颊,原本暗紫色的印痕已经发黑,最上面的部分结了一层薄薄的痂。
药的确是很灵,可是蚀骨的疼痛偶尔还是会像之前那样,在半夜突然来袭,疼得人抓狂。
暖阳照在后间煮茶的小厨内,春兰手里拿着蒲扇,呆呆地望着火苗一下又一下地窜起,吸着鼻子,不知在想什么。
华生手里拿着个精心雕刻的托盘,从门口看了一眼,见其如此,脚下一顿,进屋将托盘随手放下,脸上的欣喜之色瞬间化为乌有。
春兰正用衣袖擦泪,华生接过她手里的蒲扇,握着她的手,柔声道:“怎么了?为娘子的事?”
春兰低着头不语,泪水掉落得越来越急。
“好了,不哭了,你昨日说托盘不好看,我又重新为你做了一个。你看,就在那儿。”
春兰抬头,正好瞧见华生的手上包扎的伤口,心里一顿。
“你又伤了手?”
见她委屈得像个小猫,华生觉得心都要化了。
可来不及安慰什么,春兰哭得更凶。
“可是你姑母又说什么了?快告诉我,我去找她。”
华生有些急了。
春兰憋了半日,才哽咽着声音说道:“娘子,娘子她不信我。”
原来今日一早,春兰想着好久没有仔细打扫过,便和芷兮一起动手,将满屋的灰尘清扫干净。
可她翻开坐垫的时候,发现底下藏着颗硬邦邦的小果粒。
她这才想起来,有一次沐莹雪生病,嫌药太苦,是她特意拿了颗蜜饯,专为她吃药而备。
可她没想到,沐莹雪因为忌惮,根本没有食用,而是将其藏在了坐垫下。
华生听到后,有些意外。
“娘子行事谨慎,你我素来都知道,一定是你多想了,又或许,她只是害怕万一而已。”
春兰听此,抹去眼角的泪:“娘子是主子,她当然能想吃就吃,不想吃就不吃,我一个做奴婢的,自然不能说什么的。
可我一想到那是我跟娘在夜里挑灯熬煮,精心挑选才做出来的,心里就难受。”
春兰在意的不是沐莹雪没吃,而是她意识到,沐莹雪从来没有真正信任过自己。
“当了奴婢,难道就只能做别人的工具吗?凭什么呢?”
华生低头看她撅着嘴,泪水还挂在睫毛上,满脸都是不服气。
“你太气盛了些,咱们既已是奴婢,就安安分分过自己的日子不好吗?何必在意这些。”
“可如果人家只是想利用你,根本不把你当回事,你也觉得无所谓?”
华生有些意外,他没料到春兰会想到这些。
“还是因为,你觉得她是娘子,所以觉得她做什么都是对的?”
华生涨红了脸,恼怒起来,红着脸说道:“你这又是哪里的话?”
春兰不言语,华生背过去坐在小桌前,许久才说道:“你只是害怕真心相待之人不信任你,你放心,无论到了何时,我都不会不信你。
但是娘子不一样。
她于我们有恩,咱们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起了怨念。
她是娘子,咱们是奴婢,她比任何人都把咱们当人,仅这一点,旁人是比不上的。”
春兰低着头,茶煮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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