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没有浇灭心中的波澜,沐莹雪躺在简易的木架床上,听着雨水从砖瓦间渗进房梁,最终砸在石砖,发出银珠落盘似的响声。
芷兮靠在她身边,像个孩子一样抓着她的衣袖,似乎害怕她会逃走一样。
那些旧事一旦提及,就会像从淤泥中捡起的书页,哪怕什么都不做,上头的污浊还是会浸透纸背。
脑海中翻滚着各种记忆碎片,怎么也无法安睡。
想起霍重山拼死将刀柄戳进自己心口的那一幕,她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芷兮呓语了几声,重新睡去。
她睁着眼,尽力让自己的喘息声变得平稳一点。
上一世,还是这样一个雨夜,只不过那时还是早春时节。
雨水夹杂着冰珠,毫不客气地砸在人的脸上,派去打探消息的陈伯气喘吁吁赶回来。
“不得了了,老爷和公子尚且还在宫里,进去的人来传话,说东宫怕是命不久矣,即便能护住,未来也不可预料。”
陈伯年近四十,说起话来泪眼涟涟,下巴都在抖。
“你老别急,慢慢回话。”
沐莹雪看向母亲,只见她脸上是一片空白,竟然连惊惧之色都没有。
直到后来她才知道,这是因为太过绝望,知道没人能救。
“娘,这是什么意思?东宫不就是太子吗?不是说他很快就要登基了吗?”
母亲没有话,陈伯叹了一口气。
“这三皇子的野心,昭然若揭,不知怎的,已经得了消息,那个霍重山也跟在身后,一同带着人,进宫去了,城门前的侍卫们皆被斩杀,今日必定是一场血雨腥风,老爷真是看错了人。”
霍重山?
沐莹雪愣在原地,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
“陈伯,你别胡说,霍重山不会害爹爹的。”
母亲斜了她一眼,似乎是有些意外。
雨还在下,她们就那样一直站着,房檐上的水滴跌进怀里,浸湿了母亲的衣裳,她也不曾察觉。
良久良久,沐莹雪觉得天再也不会亮了。
“夫人,老爷和公子中了埋伏,那东宫内的侍卫早就被换成了霍重山的人,霍重山倒戈,投靠了三皇子,如今······”
“你快说,如何?”
“如今老爷被当作叛军,已被三皇子的人斩杀。
三皇子还将太子之死嫁祸给了老爷,扬言不会放过沐家,夫人,快些逃吧。”
报信的是哥哥的侍卫陆川,从小在府里长大,他说的事,不会有错。
“那云起呢?他为何还不回来?”
“我不曾遇过三公子。”
母亲派陆川去寻人,自己却没有要逃的意思。
“莹雪,别怕,不过是个死,你父兄已经去了,我们只是去见他们,你明白吗?”
沐莹雪点点头,可一双眼睛却紧盯着门口,似乎在等着什么。
母亲只是叹气。
她红着脸辩解:“不知道云起是否还活着。”
很快,有人围住了院门,进来就开始杀人,没人能从他们的刀口上活着出去。
杀戮未停,母亲请求放过众人,那人却不要脸地调戏说,以后会来宜春楼找她。
那些流氓笑得前仰后合,很快就把目光落在沐莹雪身上。
慌乱之中,母亲一头撞在阶上,忽而醒来,不等沐莹雪上前搀扶,抽出头上的发簪,狠狠插进脖子,一句话都不曾留下。
而门外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有个面容娇小的年轻军卫进来,说了些什么,那群人才没敢动沐莹雪,纷纷爆着粗口,结束了杀戮,将沐莹雪带去了宜春楼。
这些事情,反反复复游走在心间,她不敢忘却,也不能忘却。
上一世,她听信了霍重山的解释,以为一切都是意外,安然关在宅院里好多年。
却不曾想,她偶然遇见陆川,从他嘴里得知,霍重山为了让三皇子信服,表示臣服之意,亲手了结了哥哥的性命。
她想过为了柔甲,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在夜深人静之时,她总被哥哥痛苦的惨叫声惊醒,长久不得安稳,甚至落下病根,要找祁唯安调理身子才行。
而这又恰好给人落下口舌,说她私会外男,和旁人不清不楚,辱了霍家的名声。
霍重山居然也信了沈琉璃的话,对她愈加冷淡。
他并不知道,沐莹雪要克服多大的愧疚,忍受多久的煎熬,才能继续站在他的身边。
哪怕后来被人攀污,送进监狱,沐莹雪都在想,或许他是有什么计谋,想不动声色地救她出去。
但终究不过是妄念。
最后一滴雨水从院门口的石狮子上滚落下去时,长风将消息带去了听竹阁。
“她在哪儿······”
霍重山双唇泛紫,面色苍白如雪,紧盯着他不放。
身边的紫色身影柔软地团在那里,双目清朗,眉间露出一丝疲态。
“城门口已经换成了自己人,虽不知具体在哪儿,但就在城里,不会跑远的,将军不必担心。”
霍重山重新躺了回去,才这一会儿的功夫,额上就布满细密的汗珠,缠绕在胸口的白布里,隐隐透出一丝暗红色的痕迹。
“一定要盯紧了,她那么聪明,肯定会想尽办法离开的。”
沈琉璃静静地看着,轻轻掀开他的衣服,准备换药,霍重山一把抓住她的手。
她还没来得及回报一个眼神,他就迅速放开。
“你累了一夜,快去休息吧,这种事让长风来就好。”
“好。”
她乖乖放下,没有多说。
溶月过来,扶她起身,她转过头,一瘸一拐地走出屋门。
他才注意到,她衣摆上有大片的污泥。
那么爱干净的人,在雨夜里跌了跤,衣服应该是湿了吧。
他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呆呆地看着,在那团紫色侧过身的时候,移开了双目。
“将人散布出去,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到她。”
“将军······”
长风见识过沐莹雪的狠心,有心劝他。
“找到了,然后呢?
难道要一直重复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
她有心离开,即便能关住她的人,如何能控制她的心?
将军等了这么久,她何曾有过一丝动容?
二公子的事,老爷的事,夫人中毒,祠堂被毁,甚至将军你差点魂归天外,都离不开她的身影。
将军也不是没救过她,可结果呢?她从没有放下过一丝恨意······”
“够了······”
“她想毁了霍家,毁了你,想让你为沐家的死付出代价······”
“我说够了。”
汤药撒了一地,两个人的对话戛然而止。
长风收拾起地上的碎瓷,看着床上的人,冷冷说道:
“狼崽子,养不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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