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轻尘一脚踏入殿内。
里边吵闹的声音顿时消停,众人皆直直地朝着他看来。
贺轻尘目不斜视,面色坦然地从众人面前疾步走过,走到最前面对着上首的昭元帝拱手行了个礼:“儿臣,参见父皇。”
“回来了?正好,均州发生了地动,下边递上来的折子言称,此次地动十分严重,灾民流离失所,下边顾不过来,正朝朕要支援呢,你也一起听听。”
昭元帝淡淡地睨了他一眼,径自说道。
贺轻尘心下微沉。
果然!
真的是均州的地动?
他面上不动声色,只低眉顺眼地直起身子,慢慢踱至左侧,站在了贺承玦身边的位置。
贺承玦看了他一眼。
贺轻尘淡笑着与他点头,权当没看见他那副欲言又止的温吞模样。
“陛下,均州地动,百姓受灾严重,实在不宜耽搁,加紧安排人带着东西赶往均州赈灾,最是要紧,依臣看,燕王在南境历练多年,不论从哪个方面看,都最合适……”
说这话的,是刑部尚书,姜维。
在他看来,贺轻尘这些年在南境摔打惯了,皮糙肉厚,又有领兵之能,回京后,昭元帝交代下去的几件事,都做的极好。
均州地动一事着实危及。
倘若地动的规模不大,受灾情况不重,断不至于叫下边的人那样紧张,更不会轻易向陛下要人前去支援。
那边,怕是要比他们知道的,严重许多。、
这些时日,南境水事频繁,已调用了不少人。
均州地动能用的人,着实有限,若随便安排了什么同僚过去,只怕,也压不住均州的灾民,须得从皇族里寻一个才是。
思来想去,贺轻尘还真是第一人选。
可惜,他的话还没说完,贺轻尘也没表态,贺承玦倒是神色激动地看了昭元帝一眼,便急急地打断了他的话:“不可。”
“是啊,荣王殿下,眼下均州事态严重,只怕下边报上来的,也不是完整的情况,若不安排一个分量重些的人过去,定是压不住的。”
“微臣也觉得,燕王最是合适。”
“燕王回京后鲜少掺和到朝政中来。
没名没分,贸然掺和到这些事儿上来,只怕,也是压不住下边那些人和那些百姓的。
再说了,自燕王回京后,朝廷上一件件棘手的事,最后都是燕王殿下以身涉险处理好的,恭州那事儿才过去多久啊,燕王身子这会儿,怕是还没恢复呢。”
……
昭元帝端坐在最上方,淡漠地看着下边吵吵嚷嚷。
这事,他们方才就吵过一回了。
从该如何赈灾,到需要安排什么粮草物资,再到均州地动局势可能的发展,最后到该选谁去。
在场的朝臣,都是昭元帝散朝后特地留下来的。
他们各有各的想法,各有各的立场。
始终就没一个定论。
昭元帝听着心烦,这才传旨召贺轻尘回来。
原以为,他回来后,就能确定,哪知,下边又吵起来了。
昭元帝的目光在几个儿子的身上游移。
贺轻尘抿了抿唇,正要扭身主动请缨之际,却被贺承玦一把拉住:“轻尘,别冲动。”
“……”
“荣王,燕王,你们在嘀咕什么呢?”
昭元帝烦躁地抹了一把脸,正正好看到了贺轻尘意欲站出来,却被贺承玦拉住的小动作。
他眯了眯眼,索性挑明了说。
贺轻尘闻声,当即拨开了贺承玦的手:“父皇,儿臣是想说,均州地动,危险重重,皇兄和几个皇弟们都从未出过京城,又都缺乏赈灾的经验,儿臣前年倒是为了江南那场水患,小有经验。儿臣想着,不若就去均州一趟,也好早些将事情处理好。”
话音刚落,昭元帝还没说什么。
一个大臣倒是急急的反驳:“既没出过京城,那这一次,便是最好的历练机会了。陛下,如今诸位皇子们都早已入朝,断没有事事都叫燕王一个人担了去的道理。
依臣愚见,均州地动虽紧急,却也是一个极好的锤炼之机。”
贺承玦被抢了话,神色微恼地看了过去。
说话的人,不是别人。
正是工部尚书,赵弘钦。
他兄长前些时候娶亲当日,给了林家难堪,直接拦了林家的嫁妆,延缓了与林家长女林初然的婚事,甚至扯出了一个乱七八糟的理由,叫整个京城上下都看足了笑话。
赵弘钦作为赵氏家主,面上同样不好看。
为此,他低调了好些时日。
如今这事,竟主动冒头,说出这样一番话,倒叫人不由得多想了些。
须知。
赵氏是齐老夫人的母家。
与齐氏血脉相连,齐家更有得宠的女儿,和早已入朝的皇子,也就是晋王。
他这么说,怕是要替晋王揽这道功了。
贺承玦万没有想到,赵弘钦所说,会正好与自己所想不谋而合。
他敛了脸上的冷然,恭恭敬敬地说:“父皇,年前,燕王前往恭州剿匪,回京受伤中毒,如今尚未养好身子,又被府中琐事所累,这会儿,若是再要赶着去均州,怕是,人还没到,就得病倒了。届时,他病着,定是没法全心赈灾,病了事小,耽搁了赈灾事大。还请父皇三思,燕王此时,实在是不适合四处奔波。”
贺承玦这话只说了一半。
他只说贺轻尘不合适,却绝口不提,他自以为合适的人选。
这样一来,倒是叫众人捉摸不透了。
照着惯例。
荣王这会儿应该积极主动地推举燕王,想法子叫燕王接下这差事,给他挣功劳才是啊?
怎的不争取了?
莫不是,燕王真的身子很差?
那也不对啊?
燕王方才不还自请前去均州赈灾吗?
朝臣一脸的懵。
赵弘钦不知贺承玦的葫芦里,到底是卖的什么药。
他的视线在贺承玦,在贺轻尘之间转了一下。
随后隐下满腹的疑问,阴阳怪气地说:“正是这个理,燕王殿下有心为均州百姓奔波,愿意撑着尚未痊愈的身子去赈灾,自是好的,可也不能不给其他皇子们为百姓尽一份心的机会是不是?”
这下子,贺轻尘没话了。
他张了张嘴。
想反驳的话,在看到朝臣皇子们打量的神色后,尽数敛了去。
倘若他坚持要去。
那就是独揽功劳,不给别人表现的机会。
这样一来,不仅会得罪全部皇子乃至他们身后的母家,甚至还会叫他的父皇生起了更多的不好心思。
贺承玦虽说与赵弘钦目的一致,但两人立场处境是不同的。
此刻。
听着赵弘钦这么说,他心里隐隐泛着狠厉的光,但很快又遮掩了去。
这会儿。
谁都没出声。
倒是下面的一些朝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自对了个眼神,悄声嘀咕。
“听赵大人的意思,这极好的锤炼之机,是要叫晋王去了?”
说这话的人碰了碰自己身侧的一个大臣,示意他去看全程都哑巴似的,半个字都没吭一声的晋王。
那声心里冷哼了一声,小声应道:“他是晋王外祖母家里的,自然是希望晋王能去揽下这道功劳的。他也不想想,这事,能是晋王揽的下的?”
“是啊,地动可不是小事,万一出点什么事,他怕是连自己都救不了吧?”
又一个人悄悄加入。
几个人低着头,交头接耳的模样,实在是……不太好看。
殊不知。
面上没什么表情的晋王,此时也猜出了赵弘钦的心思,心里正慌着呢。
那劳什子均州地动,他才不想去。
危险不说,还非常远,这一去一回的,京中还不知道要出点儿什么大事呢。
届时要有什么,他岂不是错过了?
赵弘钦话都到这个份上了,昭元帝也不得不将目光落在了他的其他儿子身上。
他沉着脸,心里慢慢地回想着他的一众儿子们。
荣王是嫡长子。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就该是储君的人选。
若是贸然离京,留下来那些个蠢的,怕是又要躁动了。
燕王倒的确是还伤着。
有这份心也够了。
瑞王告了假没来。
便是来了,他也是个不顶用的,没那赈灾的脑子。
晋王……
晋王倒是个人选。
只是,他素来就是个懒的,上朝都得下人三催四请才愿意动一动,但每每上朝,人是在这儿,魂儿怕是还在府里睡着。
这会儿也一样。
景王前些年摔了腿,是个残的,虽说也入了朝,但却哪儿都不方便。
至于安王和端王?
这俩年纪比这几个兄长都要小的多,安排他们去倒也不是不行,只是,他们也没经历过什么事,怕是处理不来赈灾这么大的事。
思来想去。
好像也就晋王合适。
昭元帝想到这儿,脸色越发阴沉了。
他横了下边嘀咕的正欢的几个人,那几个人顿时跟只小鹌鹑似的,消停了。
昭元帝冷哼了一声,看向赵弘钦,眉眼冷沉不悦地问:“那依赵卿所言,朕该安排谁去合适?”
所有人的视线都跟着昭元帝,齐齐地落在赵弘钦身上。
赵弘钦自有自己的想法。
但他不能直接说出来。
他不动声色地往贺承玦那儿看了眼。
贺承玦心里咯噔了一下,总觉得赵弘钦在憋着什么坏。
贺轻尘一言不发地站在贺承玦身侧,静静地看着他们几个演戏。
赵弘钦思虑片刻,郑重地对着昭元帝一揖:“陛下,依臣方才所说,均州一行,乃是极好的锤炼之机。但我朝除了燕王有赈灾的经验,其他的王爷们都没有。单叫一个人王爷去,臣又怕那位王爷经验不足,思虑不全,是以,臣觉得,不若多安排几个皇子前去?”
“嗯?”
“是的,臣觉得,可以多安排几个王爷前去,荣王殿下早已参政,却从不曾到民间去看看,更不曾去赈灾,正是一个极好的历练之机。
他与燕王殿下一母同胞,聪明睿智。
想来,燕王殿下能做到的事,荣王殿下也是能做到的,不若,就由荣王殿下带其余的几个皇子一起去,陛下,您意下如何?”
赵弘钦的话音刚落,这殿内便像是平静的一池春水,被陡地扔了一颗石子般,荡起涟漪。
众人顿时如梦清醒。
之前的每一次,都有贺轻尘挡在前边,他们还真没考虑过贺承玦。
赵弘钦倒是提醒了他们。
别有心思的人,此时,自然是希望昭元帝采纳了赵弘钦的意见,让贺承玦前去赈灾的。
天灾无情。
任他是皇嫡长子又如何?
这要是在地动时,有点儿什么,甚至是把命留在那儿,都是情有可原的,是不是?
他们是这么想的。
殊不知。
贺承玦搞出了这事,也是这么想的。
昭元帝摩挲着自己左手拇指上的龙纹墨玉扳指,眼里戾起了风暴。
他不动声色地压下心里的气恼,再一看跟个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那儿的晋王,气不打一处来。
殿内气氛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
昭元帝轻轻地笑了一笑:“赵卿真觉得,荣王合适?”
“自然是。”赵弘钦点头应道,继而小心翼翼地补充:“陛下,既是要去赈灾再顺道历练,必是要有一个性子持重沉稳的人主持大局。荣王殿下是您的嫡长子,于情于理,都最为合适。再说,臣相信,燕王殿下定不会就这么看着荣王殿下辛苦,而什么都不说,燕王殿下定然愿意倾囊相授,将自己赈灾相关诸事,都一一教与荣王的,对不对?”
“……”
贺轻尘冷淡地瞥了他一眼,目光落在贺承玦身上。
这是贺承玦闹出来的事。
眼下这情况,他会如何拒了去?
贺轻尘有些好奇。
昭元帝鹰隼的眼死死地盯着赵弘钦,半晌也没说话。
他不吱声,其他的人自然也不敢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
贺承玦咬了咬牙,主动站了出来,装作诚心地说:“父皇,儿臣觉得,赵尚书所说,也不是没有道理,儿臣……作为您和母后的儿子,断没有龟缩不前,躲在京城不出门,不处事的道理。燕王能做到的,儿臣作为他的兄长,自然也能,所以……”
“殿下不可。”
“皇兄,不可。”
悄悄站了荣王那一队的人接连否决。
贺轻尘为了不崩人设,暂时在他们面前维持亲亲弟弟的形象,也装模作样地阻止了一下。
知道贺承玦这时候是以退为进是一回事。
倘若他什么都不做。
母后和贺承玦,怕是要对他更加防备了。
眼见一个接一个的反对,其他的人迟疑着不知道要不要应和两声。
昭元帝眼看着下边又要吵起来的样子,一阵气恼:“好了……均州赈灾到底该安排谁去,朕还要再好好想想,你们无事就都下去吧。”
众人面面相觑,却又只能无奈离开。
贺轻尘跟在众人后边。
贺承玦看了他一眼,本想与他说点儿什么,身后却传来昭元帝沉着平静的声音:“燕王,你先留下,朕有事要问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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