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说说笑笑,边吃边赏河边美景。姑苏不愧是千年鱼米之乡,物产丰富、琳琅满目,河面上船只往来络绎不绝,各教坊的姑娘们弹琴、唱歌,一路靡靡之音。
大船行至河面窄处,两人下了船开始步行。姑苏山塘之热闹,令卫泱泱目不暇接,平日里她只见过沙漠、戈壁、骏马、军营,哪里见过这胜景堪比天堂的江南美景。申明煌见她眼睛几乎眨也不眨,知她没见过什么世面,就向她介绍:“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姑苏的景色是天下出了名的。”
卫泱泱拼命点头表示赞同:“是的是的,殿下,不仅花好看、菜好吃,连树叶子都带着那种青翠欲滴的绿色,我们海西可没有这样郁郁葱葱的树,叶子上也都是干巴巴的。姑娘们也好看,每个人都像这河水一般水灵灵的;她们说话都软软的,不像我们海西人,说话像要和人拼命。”申明煌听到她这稀奇古怪的形容笑了起来:“你可听过一个词叫做“吴侬软语”?就是形容姑苏人讲话软糯的。还有,出门在外不必叫我殿下,你可以称呼我伍公子。”
他俩正说着话,看到前面一对夫妻模样的人似乎在吵架。卫泱泱听不懂他二人吵架的内容,不过姑苏话软糯,尽管是吵架,听起来也像是在调情。那女子拿着一把扫帚对着她夫君劈头盖脸地打去,可是又舍不得用全力,就彷佛拿着一根羽毛在给夫君瘙痒;那男子也不躲闪,就原地站在那里给自家娘子打骂。
卫泱泱最喜看热闹,虽然听不懂,但她还是走上前去围在那对夫妇旁边,一边看一边问围观的路人他二人在说什么。旁边一个会说官话的本地人告诉她:那男子将自家小摊子今日所卖铜钱连本带利全部拿去接济弟弟,不顾明日家里有没有钱买米、有没有钱进货,他娘子气不过才给他些教训。
这事确实气人,卫泱泱听罢就十分认真地给那女子出主意:”大嫂,你扫他的左脚,便能让他重重地摔个跟头。哎呀,扫把不好用,该用那把铁铲子才对,用铲子朝头上用力拍,一下就能拍出血来。“
围观众人听罢皆惊,男子乃是家里的顶梁柱,不管是哪个娘子打夫君都不会下死手的。若按照这个外地小姑娘说的方法来打人,轻则把人打得筋骨折断、重则一命呜呼,这哪里是驯夫?这是要杀夫。
那娘子本来还在气头上,听到卫泱泱这么说,哪敢再打,急忙收住了手开始反问她:”哪有你这样的打法?准备要了我男人的命吗?“卫泱泱并没有听出对方语气里的不满,还一本正经地解释起来:”这样打要不了命的,要拿铲子的侧面往太阳穴上砸,还要很大很大的力,那样才可能出人命。大嫂你信我,这样打一次,打到他永远长记性,以后想起来就痛,再也不敢惹你了。“
那女子被卫泱泱逗得怒气全消,又见这女孩子身旁站着一名高大英俊的男子,就反过来揶揄她:”姑娘在家里就是这样训夫的?打过几次?你的夫君现在可听话?“卫泱泱并不知道对方说的是申明煌,她还纳闷自己并没有嫁人,谈何训夫?
她想到自己在家里见过六嫂邬云和六哥卫秉戟生气,六哥不论怎么哄六嫂吃饭,六嫂就是不吃、也不理他。六哥哄了一个时辰毫无进展,只得无奈地说:”你若不吃饭,赶明儿我出征战死了,再想让我喂你饭也没机会。“六嫂听罢马上”呸呸呸“淬了六哥一脸,端起碗狼吞虎咽起来。
卫泱泱想到六哥六嫂还能吵架,可大哥战死大嫂殉情、二哥战死二嫂被害、四哥战死四嫂改嫁、五哥还未完婚就战死、七哥死时甚至还没来得及定婚,他们的娘子再也没机会和他们吵架了。
想到这卫泱泱回那女子:”我还没有夫君,若是以后我有了,只要他不惹我,我一定不舍得打他,我会好好对他。大嫂,我是北境边民,亲戚朋友多有战死的,若是他们能活着,他们的娘子肯定舍不得同他们置气。你看你男人还好好站在这,还能让你打、还能给你干活,赶紧把摊子支起来,马上就能做生意再收铜板,干嘛在这打他呢?打你又舍不得打,他不长记性你还浪费时间,若你气出个好歹来,他还能再娶一房娘子,你不是白白给别人腾地方吗?“
她一番奇谈怪论居然有几分道理,申明煌马上帮她补充:“可怜无定河边骨,尤是春闺梦中人,现在海盗就在城外,北境将士千里驰援来到姑苏,就是为了让江南百姓安居乐业。太平日子来之不易,大家都要珍惜,趁着今日赶集之人众多,你该抓紧时间和夫君好好做生意才是。”
围观众人见这申明煌说得在理,也纷纷劝说那对夫妇不要再争吵,好好过日子才是正事。那女子终于消了气,和自己男人一起开始摆摊子,众人也都上前去买他家的货品,想帮衬一二。
谁知道他家居然是卖活鸡的,那男子将鸡笼搬出来的时候,卫泱泱吓了一跳,飞速蹿到人群后面,差点夺路而逃。申明煌有些诧异,又想到那天任家旭说她躲着河里的鸭子,忍不住问:”卫小姐,你不喜欢鸡鸭?“
卫泱泱不敢承认自己怕家禽,只得没话找话说:”不是,伍公子,我只是觉得它们身上脏兮兮的,和这美景不般配。我们在前线抵挡住敌军的进攻,江南才能有这样的美人美景可看。”
她也觉得自己答非所问,赶紧转移话题,就指了指周围的街道:“这里,这里也很好。” 申明煌环顾四周,见那只是普通墙角:“哪里好了?” 说到这里卫泱泱又兴奋起来:“看那个街角易守难攻,如果敌军打进来,只要在那里放五个弓弩手,就能守住整条街!”
申明煌从来没有这么无语过,这良辰美景,他却在听一个女子和他谈论如何巷战。只怕等他回到花都,和谁说谁都不会信。他想着约会之时人最容易放松,也最容易吐露信息,就问卫泱泱:“你平常不打仗的时候都做些什么?”
卫泱泱想也不想就回:“练功呀,我兄长看得很紧的。” 申明煌又问:“那你可有什么爱好?就是你喜欢什么?” 卫泱泱抬起头反问:“爱好?”她有些犹豫:“什么爱好?割人耳朵算不算?” 申明煌顿时觉得自己刚刚听到的守住整条街还不算是他最无语的时候,他惊得眼睛睁大:“割人耳朵?”
卫泱泱讲到这个话题就眉飞色舞:“对呀,割耳朵有钱拿的。朝廷有命,每只敌军的耳朵可以换五十两银子,而且只能是左耳、不能是右耳。因此我们打仗时杀死敌人之后,最要紧的是立马割下他的耳朵,下手慢了就会被别人抢走啦!有时候发起冲锋大家都抢着割耳朵,都没人去追逃兵。后来我父帅就下令,必须先追敌军,仗打完了才能回来割,哈哈哈哈。” 她讲完自己先忍不住笑了起来。
申明煌目瞪口呆,怪不得他们兄妹第一天来姑苏时,她捧着那颗人头一点也不怕,显然杀敌斩首是她经常做的事。他一时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接过这话题,试探着问:“你们不逛街、不看花灯之类的吗?”
卫泱泱摇摇头:“街?我们海西是屯兵九边之一啊,没有这么热闹的街。我们那里家家都要去打仗,凭军功,哦,也就是割人耳朵赚银子,很少有人做生意的。街上的小铺子每天只能开门两个时辰,也多是卖一些生活所需的东西,不像这里还有卖糖人、绣品的。”
听她描述的场景和别处大大不同,申明煌又问:“那你每个月十两银子够花吗?你都买些什么?” 卫泱泱掰着指头想了想:“行军粮又干又难吃,我有时候会跑去街上买些热乎乎的饼子、包子。如果想吃糕点水果,得骑马跑去碧波城才行,那里有热闹的集市。我阿娘以前每月只给我五两银子,两年前她说我是大姑娘了,说不准会买些胭脂水粉,就给我涨到十两。我日常的吃穿用度都是家里的,不用我自己额外付钱。而且我会割人耳朵啊,我割的耳朵都让我兄长去报战功,战功是他的,朝廷赏的银子却要给我!”
卫泱泱是女子,并不是在册军士,因此她的吃穿用度都由卫家负责,打了仗也不能给她评战功。不过她割的耳朵可以交给卫秉钺去领赏赐,回头再将银子给她。提起这个事来她甚至有些洋洋得意。她虽然不是武将,但也是可以自己赚银子的人呢。
卫泱泱讲得很有趣,申明煌却实在不想在热闹的街上和她讨论这问题,旁人听到了只怕吓也吓死。他就指着路边的摊子说:“你看看你喜欢吃什么,难得出来一趟,可要把握机会。”
两人已经走了不短的距离,马上就要进入最热闹的街道了。这时候夜空月上枝头,地上灯火辉煌,实在是一副美不胜收的江南夏景图。
忽然天空响起“砰”的一声,卫泱泱听闻之后马上将申明煌推在街边的墙角,并将自己的身体紧紧贴在他身上护着他,嘴里大喊:“小心!” 跟着有几个黑影从夜色中跳出,直奔二人前来。
卫泱泱听到有人向她扑来,连头都没有回,右脚抬起先踢倒一个,然后转身以手做刀朝着第二人的手腕砍去,迫得那人松开了手里的匕首。卫泱泱夺过对方的匕首心里镇静了些,刚刚换衣服时,刀子、马鞭都没带在身上,可惜可惜!
这时候只剩两个人,左右各一。卫泱泱挡在申明煌前面,用右手拿着匕首对着右边那人,而左臂则快速抬起。她左手衣袖被风吹开,里面露出一个小小的弩,那弩只有两寸长,紧紧捆在她的左臂上,只能发射出长度一寸的弩箭,射程也只有两三尺。
那弩箭的箭头在月光的映射下发出可怕的蓝光,显然是有巨毒。这是卫秉钺请于敬先设计送给她的新年礼物,她很是喜欢,不知道多少次凭着这小弩死里逃生。现在她将小弩对着左边那人,左右开弓,准备同时动手。
申明煌连忙制止她:“不可!他们是我的侍卫。” 卫泱泱十分诧异:“侍卫?” 申明煌“嗯” 了一声,指着左边被卫泱泱的弩箭指着的那个人:“这是我王府里的盛淮盐盛使司。”
盛淮盐是申明煌的贴身侍卫,因他平日里都是隐藏在暗处保护,所以卫泱泱并没有见过他。不过她听过盛淮盐的名字,知道对方江湖成名三十年,是高阳县平意拳的传人,和自己八哥的官职一样高。
卫泱泱听到来人并非刺客,就收回左臂用衣袖将小弩遮盖好,又将匕首抛给右边那人。接着她向盛淮盐行了一个军中礼节:“见过盛使司,刚刚并不知道是您,冒犯了。”
盛淮盐无需向她回礼,只点了点头表示收到了她的军礼,还对她的功夫赞不绝口:“你刚才这几招深得卫家功夫的真传,若你是男儿,只怕将来战功不会输给你家八郎。”
申明煌示意他们几人退下,卫泱泱有点不高兴:“伍公子和我出门还要带着侍卫?是担心我打架打不过别人?” 申明煌回:“当然不是,这是他们的职责所在,不能不让他们跟着。”
卫泱泱点点头又问:“伍公子,他们刚刚为什么突然冲出来?” 申明煌解释说:“他们以为你要行刺我,我还没问你呢,你刚刚为何忽然扑向我?” 卫泱泱不好意思地说:“我听到炮响以为是海盗攻城了,我才......”
申明煌看看她:“那是人家在放烟花呢?你连烟花和炮响都分不出来?” 卫泱泱小声说:“我们海西怕在放烟花时敌军攻城点炮而无法分辨,就不可以放烟花,我从未见过,因此刚刚并不知道。而且城内所有的硫磺和硝石都要留着做火器,也是舍不得拿去做烟花爆竹的。”
自己今天约她出来,一是为了麻痹王成丹,二是想通过她拉拢卫家。她并不知道那是烟花的声音却第一时间扑向了自己,以为盛淮盐他们是刺客也毫无畏惧。尽管刚刚她很失礼,申明煌心里却有些小小的感动,这次并没开口斥责她,而是指着天空说:“快看,又有人在放烟花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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