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这是年世兰的声音。
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弘历那原本因为厌恶而晦暗的眸子亮了几分。
脸上是杀戮之意也慢慢退散。
可是年羹尧并不打算放手,甚至力道还在不断的加紧。
等到年世兰走上前来,让他放开的时候,年羹尧这才颦着浓眉。
“你这是何意,你可知道,这毒妇在背后诅咒你,人证物证俱全!”
年羹尧心疼妹妹,当这件事略有苗头的时候。
黎夫人这个人,在他的眼里,就已经不配活着了。
黎贵人吓得不轻,抽泣着跪在地上抓着年世兰的衣角。
“求贵妃娘娘饶命啊,这件事一定另有原因,母亲,母亲她是不会做出这种事的,还请贵妃娘娘大人有大量,细查一番吧。”
二人的话,将年世兰夹在中间,闹得她脑瓜疼得不行。
年世兰颦眉,根根分明的长指收紧,看着哥哥。
“哥哥,此时不得莽撞,这件事绝没有这么简单。”
她低声说着,年羹尧此刻就算是再怎么气急,却也知道,现在是在宫中,没有了方才的怒火上头。
此刻有了妹妹的安抚,已经平稳很多了。
他甩袖,将自己手负在身后。
并没有去管她。
而年世兰又将黎贵人扶起,“你有身孕,快进去,这件事本宫会还给你一个公道的。”
她淡淡一言,算是给了黎贵人些许的安心。
她又吩咐道,“墨画,将你们家小主扶进去。”
“是。”墨画说着,抬起手扶着黎贵人,小声,“小主,咱们先进去吧,有贵妃娘娘在,您放心吧。”
她说的很小声,除了靠得近的年世兰,和黎贵人,并没有旁人听见。
而后,年世兰继续道,“哥哥,此处是嫔妃寝宫,哥哥待着怕是不合规矩,还是随本宫出去吧。”
说完,又看了四阿哥一眼,“弘历,随额娘来。”
四阿哥咬着牙,他有些不甘。
又道,“额娘,那这人怎么办。”
年世兰看都没有看一眼,冷漠的吩咐道,“周宁海。”
“奴才在。”
“将人带下去,严加看管,将此事速速禀报皇后娘娘,看皇后娘娘的处置。”
“是。”周宁海立马吩咐几个小太监一并,架起黎夫人。
黎夫人还想要吵闹挣扎什么,被其中一个太监狠狠的打晕过去,拖了出去。
而年世兰也带着二人回到了正殿。
她蹙着眉头,厉眼分别看向哥哥和弘历。
“这件事,你们实在是太莽撞了!”
年羹尧负手,“本将军的妹妹在宫里受了诅咒,我此刻不出手,更待何时?难道要那毒妇将你诅咒得半死不活的时候,再动手吗!”
他语言虽有些急迫和凶意,可心里却满是担忧和关心。
年世兰咬牙,转过身看着他,“可是哥哥,你当真觉得我的病是因为什么诅咒吗?鬼神之说不过是怪力乱神,若诅咒之术当真有用,那哥哥又何必带兵打仗,全都扎在军营里扎小人娃娃玩便是了!”
她这一语中的,将藏匿之下的盲点说了出来。
年羹尧不再说话。
弘历接着开口,“额娘,黎夫人身为朝臣女眷,竟然在宫中诅咒您,此为大不敬,就算是砍掉她一颗脑袋也不为过!这件事若是不查,岂不是放纵大不敬之风气?”
弘历说的并无道理,可是年世兰偏就这点觉得奇怪。
“这件事并非看上去这么简单,一个外妇,怎么敢在宫里做这种事,今日又正巧被你们碰上,就算是黎夫人身为外妇不知宫中规矩,在她身边伺候的人也绝对会提醒,这件事,定是有背后主使。”
年世兰沉思片刻,随后立刻开口。
弘历这才猛然反应过来什么,抬起手,脸上有些错愕。
他知道,自己这怕是被当了刀子使了。
“额娘,儿子……”
年世兰并不怪他,拉着他的手拍了拍,“你年龄尚小,能发现这件事已是不错,额娘不怪你,只是今后若是再遇到这件事,你可得仔细想想,分析利弊。”
拂冬和她细说此事的时候,她便立刻预料到了不对。
随后很快一切又想得通了。
估计,这一切又都是皇后的计谋。
弘历咬唇,随后薄唇抿成一条线,担忧的看着年世兰。
开口道,“可是额娘,今日舅舅与我之事会不会拖累与您,都是儿子不好,乱了大事了。”
年世兰拍了拍他的肩膀,只叫他安心。
“好了,既然事已至此,就不必再多想什么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赢家是谁。”
随后又看向他,“今日阿哥有没有功课?你怎么如此早便过来了。”
虽然转移了话题,但四阿哥显然还是有些担心的模样,低低的说。
“我早就做完了功课,想要早些过来看额娘和舅舅,却没想到……”
年世兰当真是不怪四阿哥。
他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哪里懂得这深宫的秘密,汹涌的浑水就这样将他搅了进来,谁也没有想到。
“额娘方才喝药哭的不行,让她们做糕点,却做不出爱吃的,不如你替额娘去吩咐下去,做些你爱吃的,给本宫也换换胃口。”
年世兰寻了个借口将弘历打发下去。
弘历乖巧点头。
怎么会不知道额娘这是什么意思。
他忙的推门出去,等走出几步,拐过墙角,靠在墙垣之上。
面带愁容,星眸紧闭,自然垂下的手紧紧握成拳头,上头青筋暴起。
随后重重的砸在了身后的墙壁上。
对啊,一切怎么会这么巧。
从前从未见过什么宫女在墙角取泥巴。
偏偏今日就瞧见了,还如此显眼。
如此顺利就查出了黎夫人诅咒之事,甚至差点在宫里就处置了黎夫人。
现如今细想起来,简直是后怕。
此事应当交给皇额娘料理,他如此僭越,拖累舅舅,甚至拖累额娘!
拂冬走上前去,有几分好奇,见四阿哥脸色不好。
忙问道,“四阿哥,您怎么了?”
“无事,”四阿哥背过身去,负手而立,声音很冷,“你快去伺候额娘吧。”
“是。”拂冬也不敢多问,便离开了。
——
“哥哥,您今天真的太冒险了,幸好没有出什么事,不过想必这件事也逃不了皇上的耳目。哥哥,一会儿你还是亲自去向皇上请罪吧。”
年会兰紧急着想着对策,在脑海中又将局势分析了遍。
可是年羹尧却并不在乎,他在西北杀了这么多人。
区区一个外妇,杀了变杀了。
还需要在乎这些吗。
况且,从昨日到今日皇上并没有威胁于他。
反而好言相待,这一切,都让他颇有些怀疑,是不是妹妹太过于谨小慎微了。
“这倒是小事,那那个毒妇你打算如何处理?贵妃娘娘被诅咒,这件事决不能就这样算了。”
年世兰咬唇,似乎有些纠结。
“这件事,当真有些棘手,皇后当真好计策。”
年羹尧蹙起眉来,“妹妹,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如今为何如此害怕皇后?这可不像你。”
“哥哥,并非是我害怕皇后,而是皇后计谋深远,我不得不防,再者说,如今……”
年世兰眯起眼来,后面的并未说出口。
“哼,若是皇后敢给你气受,就算如今皇上忌惮怀疑于我,我照样是能为你出头的,你又何必胆战心惊!”
为了维护妹妹,年羹尧是义无反顾的。
那点子担心和顾虑全都抛诸脑后了。
归根结底,其实便是年羹尧并不真的相信,皇上会置他于死地。
毕竟他可是打下江山的功臣。
年世兰顿时有些头疼,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这时,外面传来颂芝的叩门声。
“娘娘,进药的时辰到了,可要奴婢现下送过来。”
颂芝的声音打破了这沉默着的尴尬。
年世兰闭上眸子,随后呼出沉重的一口气。
这才淡道,“送进来。”
门外传来颂芝的声音,“是。”
随后门被推开,颂芝端着药,稳稳的放在年世兰的面前,随后便立刻出去了。
一刻都没有多待。
年世兰端起眼前这碗药,声音很轻,好似如释重负,终于要说出惊人秘密一般。
“哥哥,你可知道这里头的是什么。”
年羹尧转过脸来,奇怪的看着她,“药?为何突然问这个。”
“你当真以为妹妹无缘无故害自己身子羸弱,就快病入膏肓的吗?若不是背后有人推我一把,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我怎么可能会愿意这样做。”
听完,年羹尧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
眉头逐渐紧缩,“你的意思是……”
他看着那碗药,不知在想些什么。
“皇上忌惮你在西北的势力,而我抚养了四阿哥,晋升贵妃,皇上怕我有了皇子会联合年家起势造反,故出此计策。让我病,让我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年世兰就这样端着这碗药,看着自己的哥哥。
这其中意味颇有些逼迫的意思。
“我知道这里面装的是毒药,可是只要能保我年家无恙,能保哥哥的性命,就算是世兰喝下又如何!”
说着,抬手就要一饮而尽。
年羹尧迅速上前一步,夺过她手中的碗。
汤药撒了一地,他放在桌上,咬着后牙,“你疯了!这怎么能喝,你既然知道,为何不防。”
“因为即使我防得了这一次,也防不了下一次,只要哥哥在,只要西北王在,皇上就不会善罢甘休。”年世兰声音平静如水,却恍若波涛汹涌的海水。
将年羹尧方才的想法全都浸没。
“还有,哥哥。”
趁着他还在思考,年世兰又说道。
“你知道为何这么多年,我再也没有过孩子吗?”
年羹尧错愕的抬起头来,“难道不是因为四年前你失去那孩子时,伤了身子?”
谈到此处,年世兰眼底染上几分绝望。
“不,四年前那一子,并未伤我分毫,让我不得有孕的,是皇上赏赐我多年的欢宜香。”
“欢宜香?”
“是,那里面有大量的麝香,早已伤了我的根本,我再也不会有孩子了,这点你可以问谢匀,以及方才那药里面是否有毒,我都可以让谢匀把药渣包好给你送出宫去,你不是带了一批大夫守在宫外么?”
闻言,年羹尧愤懑咬牙,大手一挥将桌上方才的药碗摔在了地上。
药碗发出‘啪’的清脆响声。
犹如当初,在甄嬛嘴里听闻真相的她的心,碎的一样干脆。
“怎么会这样!”
年羹尧只恨自己无用,不能护妹妹周全。
他不是不知道妹妹多么想要一个孩子,时常求着他,让他从宫外弄些好的坐胎药进来,又是请大夫又是找方子的。
虽然每次他总说,自己一个堂堂大将军,去找这些东西。
旁人会有异想。
但每次他都会亲力亲为,替妹妹去寻。
从来不叫她落空,却没想到。
害妹妹没有孩子的,竟然是皇上!
“皇上为何如此,难道当初……”
“哥哥猜的没错,当初那个已经成型的男胎,是皇上亲手害死的,当初端药给我的端妃,不过是当了替死鬼罢了。”
年世兰冷静的脸上没有一丝异样。
甚至说这些,就像是说话本子里面的剧情一般,利索干脆。
她继续说,“皇上怕我得了皇子,怕你扶持皇子上位,皇上自始至终都在忌惮哥哥。”
说罢,年羹尧咬着牙,他沉默了好一会儿。
最后抬起鹰隼一般的黑眸,盯着年世兰的双眼。
“你要哥哥怎么做?”
年世兰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放下。
“哥哥离京后,什么也别做,别叫人看出了原意,慢慢清退门下家奴,到那个时候,时机成熟,我会重病一场,你若是听到我重病的消息,便立刻请辞脱官,随后放你一病不起的消息出去,从此隐退。”
年羹尧捏紧手指,“那年富和年熙他们……”
“合适的时机,我会联络各个大臣弹劾他们,先去苦寒之地吃几年苦头,等到时机成熟,你在朝中明面势力渐渐退散,我会请他们回来的。”
说完最后一句,年世兰缓缓抬起眼来。
她在织一张很大的网,就看能不能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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