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褐色的落叶飘在了我的肩头,我伸手轻轻将它拂落在地,马儿的蹄铁踏在上面发出一声声脆响,我们的队伍已经行至了洛城门口。
谢家军那边已经拟好了使者名单,不论选谁于我而言都无所谓,因为我根本不认识。
“大人,从淮山到洛城咱们行了十五日,进了城...周将军不会发飙吧?”一旁的副官胆战心惊的问道。
十五日其实并不久,若是赶,带着这帮人也得走一个多星期,不过我的初心是想给自己点时间稍作休缓,毕竟从去沁阳城开始,我就过上了比牛马还累的生活,若是再急着推进,那恐怕还没正式封官,我就已经猝死在岗位上了。
“不急,我们要等公主先进孟州再说。”我淡定道,孟州城比我们预计中的难打,毕竟是守皇门的城池,我们又没有内应,肯定是要周旋一阵的。
进了城,我与一众副官们先去周如曜那边报到,刚进官府正厅中就人多的落不下脚,欢呼叫好声不绝于耳,都在为我们庆贺着。
“薛大人这计妙啊,淮山匪患也清了,孟州粮草也截了,那日我们赶到时,那姓谢的毛头小子脸都气歪了!”一个大胡子将军说道。
第二波粮草那么丰厚又临近洛城,我自然不可能放过,在山匪们打头阵把运粮士兵们的体力消耗的差不多了之后,周如曜又派人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截下了粮草。
“你们骑的是驴吗?今夜谢家军的使者就要来商讨停战事宜了,怎么不再晚点等晚宴开始呢?”周如曜看着我们一行人没好气道,我身后的副官们纷纷跪下,生怕他降罪。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嘛。”我打着哈哈,周如曜见此也不再发作,只是吩咐我们赶紧回去准备。
夜幕将至,城门微开,一行六人的使团排着队走了进来,为首的是个儒雅的中年男子,据说是西边十分知名的讲学家,估计又要说一堆或儒或道的大道理。他身旁跟着他的夫人,女子温婉恬静,形容举止无一不在表现着她大家闺秀的气派。剩下四个人,两个书童两个看起来很能打的侍卫,无时无刻不在审视着周边的一切。
我笑意盈盈的迎了上去,“周将军与众将士已经等候诸位多时了,这边请上马车吧。”
说罢,诸位一起去了洛城的官府。
宴席还算隆重,众人排排坐着,现在看着和和睦睦,不知道一会儿会不会兵戈相向。
我热情的请他们依次入座,在毕恭毕敬给最后一位书童引座时,我心一惊,这个看起来瘦弱的书童耳后与发际交界的地方并无阴影!那就是说他没有‘乳突’,正常身量的人是不可能如此的,除非是胖人或是带着人皮面具。
我又看了他几眼,他的言行举止并无异处,只是眼皮处的褶皱很深,那基本就可以确定是戴着人皮面具了。
之前那个什么百杀榜第二的书生丢下的人皮面具被我捡了,毕竟上辈子是做蜡塑的,许是职业病驱使,我为了搞清楚如何在没有喷枪的古代上色这么均匀还有毛孔,研究了那人皮面具好几天,发现在耳后衔接处所需的‘皮’尤其厚。因为大部分男子需要束冠,若是将头发都扎起,那地方的‘皮’不厚很容易被扯裂,但如果太厚又会遮住人耳后突出的骨头,使耳后发际与耳垂之间变得平滑,这是个还无法优化的弊端。
我回到座位上,心中思索着是什么人才会需要戴人皮面具跟随使团一起来呢?埋藏在我方的间谍?还是敌方什么身份十分高贵的人?会不会是反贼秦王?但谢家军是保皇,除非他们也想反,不然必不可能与秦王搞到一起。
在我发呆愣神时,完全没有注意到那个可疑的书生早已离开了座位,待琴音弹到高潮时,我才刚刚回过神来,再向那个方向看去,已经空无一人。
不好!这奸细一定去投毒了!
我连忙起身招呼侍从去派人看好各处井水,而自己则起身向后厨走去。
官府的后厨不大不小,但因为这次宴席十分忙乱,鱼龙混杂的,一时还真分不清那个书生在哪。
我在门口观察了半个时辰,待菜都上齐了也不见有可疑的人出现,反倒是后厨干活的伙计们见我在此监工都规矩了起来,掌厨更是三翻四次来问我可是哪道菜不合胃口,我只得敷衍笑笑又回到了宴席上。
刚落座,就见对面那个离席的书童又回来了。
“我等乃是去保卫陛下,与诸位清君侧的理念一致,怎得就无法要求各位让路!”谈判进行到白热化阶段,看着文质彬彬的使者竟急的拍案而起,主座上的周如曜身体前倾,手中拿着酒碗注视着那名使者,眼中满是轻蔑。
“大人既说我等理念一致,那为何在后穷追不舍,我等从始至终意在煽动变法和污蔑公主的朝臣,从未想过伤害陛下分毫,奸人把持朝政,陛下危在旦夕,奸佞不除,陛下何以安枕?”我起身大言不惭道,不是比谁更道德忠君吗,那就比呗。
“我等手持陛下亲笔求援诏令出兵相助!诸位无诏动兵,何尝不是谋反之举?!”说着,使臣从怀中摸出了一纸诏书高高举起。
被污蔑谋反是断不能认的,不然真的改朝换代了新帝就会被扣上一顶反贼的帽子,所以造反之人都有个好听的口号:清君侧,剑指某位当朝重臣蛊惑皇帝,从而发兵起义,我心中冷笑,之前的陛下不也是打着‘清君侧’的名义清着清着就把废帝清走了嘛。
“大人如何证明手中书信是陛下亲笔,我这还有宫中之人证明陛下被奸臣所困,甚至难以寻得笔墨,您那封诏书未必不是奸臣所书,如此可见,奸佞为非作歹,甚至连诏书都敢伪造。”我高声说道,气的他哑口无言。
就算胡乱给别人泼脏水,也永远不要陷入自证的圈套。
“况且我等只要奸臣的命,若是陛下还有权颁布诏书,为何不先除奸臣?”我继续说道。
“尔等列举了内阁上上下下几十名重臣!若都除之,盛朝何在?!”他情绪激动、手舞足蹈,他的夫人在一旁轻声安抚着。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若不将其全部燃烧殆尽,日后必定死灰复燃。诸位阻止我等行进,还调动私兵屠戮我盛朝士兵,拿着一封假诏起义,莫不是想要造反?”我反将一军,如此倒扣帽子的说辞让跟随使者一同前来的人也纷纷拍案而起。
眼见着马上就要打起来了,这时周如曜终于做起了和事佬:“好了好了诸位,本将军设此宴是为了与谢家使者商讨停战事宜的,并不是来争辩谁对谁错的,”他说着,站起了身走到了谢家使者面前,“若大人还愿予在下几分薄面,不如一起去书房拟定协议?”
周如曜长袖一甩,做着请的手势,中年男子就算再气也不能忘了自己是干什么的,只得向他俯首作揖,路过我时轻嗤一声,扭头就走向书房。
我跟在队伍最后走向书房,夜间光线太暗,我并不能看清那名可疑书童的后脑勺,而且我也不能因为这种模棱两可的线索就将人扣下,毕竟商讨停战扣使者,意味着不想停战,但若是不停战,我们在这里抽不开身就无法与公主他们汇合。
进了书房,正当我思索着如何借机揭开书童的假面,然后以奸细之名将其扣下时,静候在书房内的侍从给我端来了一杯茶水,我顿时脑中灵光一闪。
“我来吧。”我说着,接过他手中的茶壶,挨个给使者团倒起了茶。
“薛大人的茶鄙人可不敢喝,若是喝了一口,莫要被薛大人说成‘贪污受贿’了。”中年男子见我端茶给他,一甩衣袖嘲讽道。
“怎么会,一口茶而已,大人真是鼠胆,我一小女子奉的茶都不敢接。”我毫不客气的回怼,他碍于脸面只得接过茶水,如此,我就可以挨个给茶了。
“夫人请。”将茶水递给使者夫人后,终于轮到了那名可疑的书童。
我将茶水端至他面前,佯装没有站稳,手一抖泼在了他的身上,众人连连倒吸一口凉气,我满脸抱歉的拿出帕子帮他擦着衣领,见缝插针将手探入,试图找到着人皮面具的边缘。
可惜我摸了半天擦了半天,并没有摸到异样的衔接处。
刹那间,我脑中闪过一个想法,这莫不是早已换了人?
不管书童如何推拒,我一把抓住他的下巴将他的头掰至右侧,耳后的乳突赫然出现在我眼前,我不信邪,又将他的头掰至左侧,左侧也有,看来真的换了人。
我松开他向后退了一步,使者大步行至我们中间,一把将书童护在身后,厉声质问道:“薛大人未免太猖狂了些!如此放荡行径,把我们使团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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