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颜朗闻言微怔。
“这些年来,陛下一直在悄悄地收权。但是,阻力很大。”荣耀祖又喝了口茶,“老镇国公积威多年,依附者甚多,势力庞大,陛下每出一项改革,无论是用人还是处事,只要触及了镇国公一派的利益,他们就会设置各种障碍,令陛下寸步难行。十五年前,老镇国公离世,他儿子石穆接任镇国公之位。这个石穆,行事作风专横跋扈,比他老子有过而无不及,你看他给自己的嫡长子取名叫石破天就知道了。玉老弟,你是文人,脑子比我这个武夫好使,你应该看得比我更清楚明白才是。这些年,陛下难啊。景王伤势一直未见起色,皇太孙又年幼体弱。为了保护他们父子,你可知陛下花了多少心思,耗费了多少心血?”
玉颜朗内心深受触动,双目圆睁,神情怔然。
良久,他才赧然道:“是我一叶障目了。”
“这也不能怪你。”荣耀祖摇摇头,叹道,“陛下答应过贵妃娘娘,不想让你们玉家过多卷入朝堂纷争,便给你安排进了翰林院。你爹,也只是给他挂了个太傅的虚职。”
玉颜朗明了。翰林院的主要职责是诰敕起草、史书纂修、经筵侍讲,学术氛围浓厚,说白了,就是个研究学问的部门。太傅和翰林院学士一样,听起来受人尊重,是个清贵的官儿,但实际上都不掌实权。
他一直以为陛下是畏惧和顾虑那镇国公和辰王,所以才不重用他们玉家。却没想到,是姑姑临死前的心愿,目的也只是为了保护玉家满门。
“就连皇太孙殿下,也因为考虑到你们的安危,平时和你们不敢走得太近。”荣耀祖拍了拍他的肩头,语气骤然轻快了几分,“好在这些年,皇太孙平安长大。玉老弟呀,老哥我说这么多,无非是希望你们玉家莫和陛下生出嫌隙。在陛下心里,玉家一直是十分重要的存在。”
玉颜朗内心五味俱陈。
有激动,有欣喜,有不安,有愧疚,更多的是一种释然。
“谢陛下隆恩。”他朝皇宫的方向拱了拱手,然后看向荣耀祖,眸光闪烁,问道,“你今天约我到这里,不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些吧?”
“所以说你们文人就是聪明!”荣耀祖哈哈一笑,趁机给玉颜朗戴了顶高帽。
“你这么抬举我,是不是有事相求?”
“哈哈,果然什么都瞒不了你玉老弟。”荣耀祖忽然压低声音,在玉颜朗耳边低语,“听说庐州府西林县县令方行正出自你玉氏门下?”
玉颜朗心下好奇,脸上却不显半分,点头道:“他算是我的挂名弟子。”
“此人如何?”
“忠君爱国,爱民如子。公正严明,为人仗义。”
“评价这么高。那我就放心了。”荣耀祖嘿嘿笑道,“玉老弟,麻烦让你这名弟子帮我留意一个人。这人很可能最近会出现在西林县。”
“什么人?”
“你可千万要帮我保密呀。”荣耀祖神秘兮兮的模样使玉颜朗越发好奇。
“你说,我保证不说出去。”
“太孙殿下。”荣耀祖一字一字几乎是耳语般地说出来。
“什么?”
玉颜朗一双星眸睁得老大。
他没听错吧?
“太……太孙殿下不是在府中养病么?”而且一病就是三个月。他几次去太孙府探望,太孙府守卫都以太孙需静养不便打扰为由将他拒之门外。
荣耀祖换上一副准备说八卦的表情,嘿嘿笑道:“你听到都吓了一跳,是不是?你可知当时陛下什么表情?”
“太孙殿下还瞒着陛下?”玉颜朗一脸呆滞。
“可不是?”荣耀祖叹息,那脸上的表情很是复杂,既有钦佩也有敬畏,“太孙殿下不愧是陛下一手教养大的孩子,有陛下当初的果敢和魄力。三个月前,就给陛下留了一封信,就走了。把陛下气得呀……”
他顿了顿,摇头叹道:“气恼担忧之余,陛下对太孙也很是欣慰。他说雏鹰的翅膀长出来了,终究是要搏击长空的。”
“太孙他去了辰王封地?”玉颜朗心中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想。
这些年来,太孙殿下给他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幼时那个长得粉妆玉琢聪敏早慧的男孩形象。这些年,每隔数月他都能见太孙一面,看着男孩逐渐长大,身上的气质也越发矜贵高冷。
渐渐地,他听到关于太孙殿下越来越多的传闻。
传说他天赋异禀,有过目不忘之能;说他长得俊美绝伦,潇洒出尘;说他知人善用,驭下有方;说他足智多谋,算无遗策……
当然也有许多不好的传闻。
说他自小体弱,疾病缠身;说他阴狠毒辣,冷酷无情;说他心胸狭窄睚眦必报,说他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他想起最近几天朝堂上风云诡谲,不禁问道:“难道最近辰王之事,不是景王的运作,而是太孙的手笔?”
“嘿嘿,你终于反应过来了。”荣耀祖似乎很高兴看到玉颜朗惊诧,“玉老弟,你难道不知,景王殿下平时一般都是听太孙殿下的?”
玉颜朗又是一脸呆滞:“那首童谣也不是景王殿下的手笔,而是太孙殿下的?”
“童谣确实是景王殿下派人传出的。”荣耀祖笑道,“不过是太孙殿下的主意。”
玉颜朗:……
他一直以为是景王殿下出手了,却没想到是他儿子在暗箱操作。
“那陛下的意思是?”
朝野皆知,这荣耀祖是坚定的保皇派。他不可能在正安帝不允许的情况下,放任事态的发展。
果然,耳听荣耀祖说道:“两虎相争,必有一伤。皇上自然是护着太孙殿下的。只不过……”
顿了一顿,荣耀祖接下去又说道:“只不过,陛下认为太孙殿下年少气盛,操之过急,只怕是要吃亏。当初太孙留书离京,他当时给了太孙殿下三个月时间。三个月期限内,若无进展,便要将殿下带回京城。”
“三个月时间也太少了点吧。”玉颜朗小声嘀咕道。
“三个月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若太长,只怕形势变得不可收拾,到时就是陛下也难以挽救。”
玉颜朗心头一跳,目露惊骇:“荣兄,你的意思是,辰王会孤注一掷,铤而走险?”
……
“孤注一掷,铤而走险?”火红的枫树下,一名身穿雪白轻裘的年轻公子正盘膝面对棋盘而坐,他姿态闲雅,声音如一杯年代悠久的醇酒,闻之熏人欲醉,“不会的。本宫这位伯父,最喜欢的就是掌控一切的感觉。而本宫,却是个变数。与其仓促间打乱原有的计划在还未准备充分的情况下提前发动谋反,不如集中力量干掉本宫这个变数。”
“啪!”一只如玉般修长优美的手执起一颗黑子,扣在纵横交错的棋盘上。
手指的白与棋子的黑,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却让每一个看到的人心中都发出一声惊叹:真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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