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章越经略熙河有误啊!”棪
说话之人正是从熙河调回汴京的走马承受王中正。
王中正与章越在熙河不和,从走马承受的位子上被赶走易为了李宪。但王中正因踏白城督军有功,同时执行天子命令时无论对错一根筋到底,颇得天子之意,所以被加官为宣昭使,入内副都知。
王中正回朝述职后,将章越跋扈之事向天子添油加醋说了一番。
天子明知道王中正与章越不和,但取祖宗异论相搅之策,常听其言咨询熙河军事。
如今王中正见隙与天子道:“陛下,当初章越弃一公城时,陛下以为章越有远谋,但如今看来,其心难测。”
“一公城南制洮州,北通积石军,章越弃重地而不顾,是以资敌势大。又立鬼章之孙边厮波结为鬼章部之主,此人乃鬼章之孙,立此主焉能真心归顺?”
“如今边厮波结叛象已现,朝廷之前平洮州所耗数百万钱粮所为何功?臣劾章越之罪!”棪
天子听王中正之言将信将疑,又召章直询问。
章直则道:“陛下,河湟之地,陷于羌人之手数百年了,岂有一战而定之的道理。羁縻治之,久而必叛。吾叔要安河湟,是为国家百年计,使朝廷再无他患。”
天子听了纳章直之言,欣然地握着他的手道:“幸亏有你分解。”
章直见天子虽说是听其言,但是仍有疑心不能去。
章直回头问蔡确,蔡确道:“大军发在外,每日都有流言蜚语入京。度之系天子与宰相之瞻望,身负平夏之任,若是迟迟不能立功则生怨,若立功太大又生疑,前后都是两难,早早回朝才是正理,不可再在熙河将兵才是。”
章直听蔡确的话道:“非不愿实不能也,熙河之事不可半途而废。”
蔡确想了想道:“也罢,我揣测必是王中正此人进谣言,此人性傲贪财,你可使人贿赂说项,务必使他不进谗言即是帮到令叔。”棪
章直闻言怒道:“此人是屡进谗言诋毁陷害吾叔,我岂能谄媚还送钱给他。”
蔡确闻言冷笑道:“欲成大事者,哪有不经历委屈忍耐的,如今度之治军熙河,一旦功成那便是万世不易之功,与之相较这些屈辱算得什么?”
“若真咽不下这口气,等令叔功成回朝后再报复这王中正不迟。”
章直闻言怒气稍止道:“朝堂流言甚多,怕不止一个王中正。”
蔡确哂笑道:“除了王中正,余皆不足为虑…这等初始编排讥讽你之人,与他日你功成名就时再来恭维你的,不过是同一批人罢了。”
章直一愕,随即释然大笑。
随即章直心道,蔡兄不知道经历了什么,方能如此洞悉人心,世事通透。棪
章直采纳蔡确之言,不过他有自己的主张,他使钱贿赂权宦石得一。石得一得钱后与王中正言语,王中正惧石得一答应不再进谗,但心底暗恨。
次日天子见吴充,又向他问道:“如今边厮波结欲反,可否说章越之前经略洮州失策?”
吴充道:“陛下,当初曹操攻袁绍诸子,郭嘉进言,袁绍诸子急则相救,缓之则相争,故退兵侯其子内乱,再行击之可一举而定。”
“如今边厮波结和溪巴温便似袁绍诸子,若我军得一公城,这二人定联合洮州蕃部来争。如今我退一公城,却得了溪巴温来助,眼下只等边厮波结反迹一现,便可联合溪巴温伐之。”
“眼下州蕃部无粮过冬,又兼内里争夺不断,这是天欲陛下一举得河湟,舍弃区区一座一公城,便可一举收得洮州,何乐而不为?”
天子深以为然道:“正是如此。”
……棪
此刻一公城内,边厮波结听着溪巴温心腹禀告,心底却是疑惑不定。
却说溪巴温降宋后,章越使他居踏白城招揽洮州蕃部。
溪巴温驻此后,确实有不少洮州蕃人旧部来投,加上原先追随自己的部众,手中也聚了两千余名蕃部甲士。
章越也就大方地尽数由河州给钱养之,并许诺平洮州后让他取代边厮波结封他为洮州刺史。
溪巴温这边言语感激了一番。
那边溪巴温却派一个可靠心腹秘密来到一公城向边厮波结密告就说,宋朝迟早是要吞并洮州,我与你边厮波结虽是有夺位之恨,但日后作为宋臣也非我的意思。
因此溪巴温觉得自己降宋又觉得后悔,所以告诉他此事。棪
并说如今宋军在河州兵力空虚,他眼下他又驻踏白城,让边厮波结率军来攻,他可以作为内应,大家一起叛宋平分河州。
边厮波结听得对方禀告后,让人先款待对方酒食。
边厮波结召汉人谋士商量。
汉人谋士道:“溪巴温此事多半是宋人的奸计,不可相信。”
边厮波结言道:“我也有此怀疑,但又觉得万一是真,不是平白失了一良机。再说宋军是各州撤兵是真,如今熙河的宋军倒是人少。”
汉人谋士道:“大王所谋即是,溪巴温降服真假咱们姑且不谈。但宋人不许咱们洮州蕃部至榷场市易,如今上下都缺粮过冬,其余也是短缺,若不攻宋,粮从何来?部族上下不怨宋人,即怨大王。”
边厮波结道:“不错,说到底还是要攻宋!不过攻河州就是怕有诈,若宋军真欲在河州埋伏于我,倒不如尽其部众攻岷州好了!”棪
汉人谋士道:“正是如此。不过此事需让冷鸡朴随我们进兵。”
边厮波结道:“他一直与我言语,粮不够吃,既是宋人不给咱们粮,咱们就去抢来。若是他不肯出兵,我便和阿里骨去说。”
董毡和阿里骨也知道什么是唇亡齿寒,章越对开放了熙州河州榷场,还表示要帮他们夺回西夏的凉州府。
但他们心想章越不会这么好心,相反宋人一旦吞并洮州,下一步就是取青唐。所以他们让冷鸡朴驻此就是防备着章越这一手。
无论怎样使计谋,如何的战略模糊,但能作为执棋之人都是智商在线。
所以最后能决定胜负的,还是要靠自己的实力。
汉人谋士道:“不过大王一旦全力攻岷州,就彻底与宋撕破脸了,还请大王三思。”棪
边厮波结笑了笑,抓起墙壁上的良弓道:“你们汉人有句话是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便是我想说的。”
……
熙河六年,十二月。
熙州城如今正值深冬,城中及城外榷场都已是采取了宵禁。
各个城橹上都有士卒们把守眺望,号角就挂在脖子上,一旦发现敌情即吹号鸣警。
而城内的榷场的大街小巷里一律横贯悬铃的铁索,即是隔绝行人也是预警,一旦有人触碰铁索上的悬铃,城中甲士便会从四面八方赶到此地。
上一次鬼章攻破踏白城,之后熙州榷场遭到蕃人洗劫,经过此事商人们犹如惊弓之鸟,而宋军也提高了对榷场和城内的警戒。棪
这等气氛令不少汉商都回到了秦州,只有蕃商只能暂且居住着,等候着第二日有汉商赶来与他们交易。
若是等不来,他们只有将手里的货物全部低价卖给市易司了。
战争似天边的乌云,望之不远随时降到每个人的头上,这令熙州榷场平日交易足足少了五成之多。无论汉商还是蕃商都盼着战争早早过去或者索性就不要打。
但这件事是不会随着他们意愿改变的。
对于整个国家的战略和意志而言,这些商人的期盼是微不足道的。
“大帅,边厮波结出兵了!还有冷鸡朴部,他们也随之出兵了!”
章越正在室内看书,一旁的幕僚们都作各自的事。棪
听闻禀告后,众人都没有太多的诧异,有的人继续处理手头上的事。蔡京看了对方一眼,从对方手中取得公文问道:“是种师道让你来的?他们出动了多少人?”
对方点头头,看着蔡京一脸镇定的样子言道:“号称有二十万人,声势很大。”
一旁的徐禧道:“号称二十万人?那么十万人还是有的,青唐蕃部打仗一向是全族而出,去掉老弱病残,其中精壮不过三五万罢了!”
看着徐禧大言不惭,送信之人额上汗珠滚落,心想那也是十万人,为何对方丝毫不慌?
“赐钱三贯,再赏一顿酒饭!”上首的章越言道,他此刻刚放下书。
“谢过大帅!”对方大喜后抱拳后退下!
蔡京来到章越身旁道:“看来边厮波结确实没有中计,而是率全军去了岷州。”棪
没错,章越之前确实令溪巴温诈降边厮波结,然后在河州各处留下精兵埋伏,布置下天罗地网只等对方来攻。
但边厮波结却没有上当受骗,令他一番布置成了空。
不过边厮波结攻岷州也在章越计划之内。宋军这边也不会将所有胜算都放在一个计谋上。毕竟边厮波结不是自家养的狗,要他往那边跑便往哪边跑。
因此即便计划落空,也没有气馁,经略府这边的幕僚团队,事先对全局早有了规划。
章越走到熙河舆图前,众幕僚们此刻全部聚集到他身后。
章越面图自信而坚定地道:“我先前只担心边厮波结不反,但他既起兵叛宋即是死路一条!”
说完章越用木杖击舆图上洮州至岷州的必经之路:“此是何处?”棪
徐禧道:“启禀大帅,是种谔种将军所守的铁城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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