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峰一早驱车到了上林的别墅区,今日是他外公何富春的寿辰。
何婉华本想办得隆重点,让老人家高兴。何富春却言病体残躯越发害怕折腾,只想看看几个外孙,和老友一聚。何婉华只好作罢。
凌峰到的时候,凌泽和凌戈,还有梁秋泽已经到了。几个年轻人陪着何富春在别墅的庭院中散步。
何富春是老一辈的人,不管时代如何滚滚向前,最后喜爱的还是有着花窗假山和一池碧水的庭院,也总喜爱泡上一壶好茶,然后展纸挥墨写意山水。他虽是个珠宝商人,眉宇间总有些读书人的肃穆庄重。
何富春看见凌峰过来,肉眼可见的人精神更爽朗些,原本微微佝偻的背也直挺了起来。
凌峰自八岁起,便被他强势要来,自己亲自放在身边抚养教导。
老人家对西学不甚感兴趣,自己倒是带凌峰从弟子规,读到四书五经,至之后的二十四史,《资治通鉴》,最后是历朝历代诗文。
他还为凌峰延请国画大师方敬儒和书法大师姚之孝。凌峰性子沉静,悟性又高,因而进步的很快。其实他现在的书画水平也已经是专家级别了。
为此,方敬儒有一次对何富春笑道,“你这是要把阿峰往进士状元里培养,可惜现在不兴科举了哎~”
何富春无所谓地道,“现在年轻人都以为老祖宗的东西过时了,觉得自己活在高科技新时代里,活着没有根,心里没有尺,一个个天天在水花上浮躁地扑腾。他们其实不晓得,真正读懂了老祖宗,够他们清清醒醒地行走一生哩~”
方敬儒摇头笑道,“我那孙女,白天在我这画得一副好画,高山流水,栖鸟名花,意境深远。晚上还是画了个妆,穿个不要命的短裙子,跟朋友去啥酒吧蹦跶。年轻人自有年轻人的活法,咱爹娘爷爷那时还指着我们不如他们那一代,能忠君报国,以死明志~”
何富春几分伤感地道:“若论几分真正的文人意气,军人风骨,我们当中也就席重岳是好样的,他儿子席方峻也是成器的。唉,生生教婉华给错过了~”
方敬儒无奈道:“怪我提这一遭,勾起你伤心事,过去的毕竟过去了~”
何富春点点头,又想着自己的爱孙凌峰也真是见了鬼的好性子。何富春让他读什么,就读什么。让他学什么,他就学什么。
这等乖顺的性子,寻常父母是求之不得,何富春却因此有些忧虑。
人怎么都会有些喜好,少年多少也需要点叛逆精神,也不能一点脾气也无。
他心里惦着自己欣赏的刺头后生少年的模样,又觉得凌峰实在温润的成了一块绝对原形的石头,似乎一点棱角也没了。
还好这孩子是善良的,没有学得凌光天的样子。
“外公~”凌峰走到跟前。
“哎!”何富春高兴应道。
“啧啧啧,外公,水端平啊,端平啊~”凌泽抽了口烟,然后笑道。
“你个挑事精~”何富春无奈地笑笑。
他对凌泽的态度很复杂,一个很有能力的人,只是平常纨绔的派头做了个十足。
“为什么不把凌璇叫来?”何富春问他。
凌泽灭了烟头,“喊她也不会来的,她把自己当外人~”
“你们从来提也不提,她便只当自己是外人,快点打个电话!”何富春下定决心要做所有孩子的好外公,哪怕凌璇不是自己女儿的孩子。
凌泽只好依言拨通电话,还特地开了个免提,“凌璇,今天外公寿辰,你快过来啊!”
“那是你们的外公,我就不过去了~”凌璇说完,直接挂断了电话。
凌泽朝尴尬的何富春耸了耸肩膀。
何富春黑着脸朝家里的宴客亭走,心里有些愤愤想着,你礼貌吗?
这两下一比较,一项看着太过乖顺的凌峰又乖顺得让他舒坦了。
梁秋泽看到何富春吃瘪,就凑到凌戈耳旁说小话偷笑。
凌泽看着梁秋泽天天跟条狗一样,缀在自己弟弟身后,极其不爽,于是一脚踹了过去。
吃了一脚的梁秋泽回头,嬉皮笑脸地看着梁秋泽,“说笑呢,说笑呢,大哥别生气~”
他刚凑到凌戈边上说,“你外公这辈子折腾不过女性后辈啊~”
他以为凌泽听见了自己顺带内涵了何婉华一把,所以给了自己一脚。
不久,梁叔元,方敬儒,还有何富春的其他亲戚好友也陆续到了。
二十多人,于普通人家热热闹闹的,于豪门巨富而言,却是冷清的所在。
何富春侄孙女何鸿雪眼睛环顾了一周,然后问何婉华道,“姑姑,姑夫今天不来吗?”
何婉华望着自己二十出头,却披着深色皮草作贵妇打扮的侄女道:“他忙,不来~”
何富春闻言只是冷笑一声。他这个女婿早年还卑躬屈膝的样子,后面觉得自己商业地位起来了,也不屑阿谀他这个老头子了。
“啊?”何鸿雪闻言,以手轻轻捂嘴,像听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何鸿雪是何富春兄长何仲奥的孙女。
何富春早年创业有成,积累巨量财富,却并不觉得自己哥哥有同样的经商才能。
因而对于兄长多次的提携请求最后也只是安排了一个小店店长的管理工作。后来那个店面亏损严重后,何富春便又换了个闲职给何仲奥。他给何仲奥的工资算是偏高的,但是仍然免不掉自己兄长的怨言。
烦恼了一阵,何富春也释然了。要怨随他怨吧。总不能自己辛辛苦苦攥来的资产任亲戚败吧。
况且,你也不晓得给到什么程度他才会满足。
何富春一释然,自家兄弟反而老实了。生怕自己再得寸进尺一步,本来安逸却体面的闲职也没了。
“姑姑和姑父最近感情还好吧,怎么不一起来啊~”
何鸿雪颇为关心地问道,脸上的表情也是一派天真。
“妹妹~”凌泽喊了一声何鸿雪。
何鸿雪转头看向斜对面的凌泽,她其实心里一向有些爱慕这个堂兄,他身上那种张狂不羁的野性,一直让她很着迷。
她甚至偷偷意淫过这个堂兄,因而凌泽一喊她,她无比激动地看向凌泽。
“你是不是吃屎了,又没刷牙,我隔着桌子都闻着了臭~”凌泽笑着看他,那个笑容却有些渗人。
何鸿雪立马委屈羞愤地想哭,“人家只是关心姑姑和姑父~”
凌泽笑了,“关心好啊,我没说你关心得不对,就是你一开口,就臭得熏人~”
“外公,您的寿辰,我没有什么贵重的礼物可以送您,实在抱歉,所幸求到了刘士然老师的一副字帖~”
凌峰突然插话道,打断了正要开口争辩的何鸿雪。
他说着走到主桌,将包里的一个木盒子恭敬地递给了何富春。
何富春打开盒子,展开字帖,却是“山高月小,水落石出”八个字。
他呵呵笑道,“刘士然这个老东西,我寿辰也不写个吉祥话,写这玩意作甚~”
刘士然也是何富春极为推崇的书法名家。何富春曾经想和他学习书法,刘士然却说何富春书法老气纵横,一点灵气也无。
何富春便怒了,“我书法要是有灵气,我找你学书法!”
后来不死心的何富春又把十岁的凌峰送了过去,凌峰彼时在姚之孝的教导下已学习行书两年有余。刘士然看了他的书法赞道“不错不错,行书明快飘逸,又不失纵横奇绝之势~”
何富春正嘚瑟着,又被刘士然开的双倍课费给惊到了,开天价学费的刘士然倒也淡定:“一个正经学的带着一个偷学的,我总不能让自己吃亏了~”
心思被戳穿的何富春也只好认了。
众人就着字帖讨论起来,何鸿雪和凌泽那点不快被大家有意识地忽略过去。
倒是何鸿雪和其父母,被凌泽气得敢怒不敢言。她何婉华和凌光天本来就是人尽皆知的名存实亡的夫妻,最后那点体面也不知道是装给谁看的!
宴会到了一半,席方峻方才风尘仆仆地赶到。他带着一身的湿气与寒意进了暖融融的房间,眼神与何婉华触碰片刻,便都各自错开了。
席方峻在凌峰身边坐下,然后抱歉地对何富春道,“抱歉伯父,台湾过来的航班因为雨雪天气,延迟航班了,没能及时过来,我自罚三杯~”
说着他站起身子,往杯子里相继斟满了三杯酒,然后一饮而尽。
何富春的表情就差翻白眼了,“你是不是瞅着酒是好酒,恨不得航班延迟三天,好自罚三十杯啊~”
席方峻咧嘴一笑,两边的虎牙倒叫鬓角斑白的人多了些少年的可爱,“我自做聪明了,在长辈面前耍小聪明,实在不该,我还是自罚三杯吧~”
席方峻说完,又把杯子给满上,一饮而尽。
“得了,我这给你准备的杯子铁定小了,搞得你小子使劲地想着点子喝~”
“伯父这话可见外了不是,我哪里会想着杯子小了,得多喝两杯。待会走得时候您铁定要送我几瓶好陈酿,我却是却之不恭,我只愁回去舍不得喝,哪里会操心现在杯子小了~”
“好你个席方峻,头发都白了,还是一样的会整事讨巧!”何富春哈哈大笑道,“你要便给你几瓶好了~”
“哎,多谢伯父~”席方峻心满意足地坐下,对上对面冷冷看着他的凌泽时,有几分心虚地转开眼睛。
“方俊,你去台湾做什么?你现在生意做到了台湾吗?”何富春问道。
“不是,是投资的几部电影和电视剧,想请孔玉林老先生出山配乐,但是他老人家说除非我们公司愿意扶持年轻作曲家,不然他不出山。我此趟过去,就是想问下他具体是怎么样的扶持?这种东西,我也不懂,想先听听他的意见~”
“哦,所以他给了什么意见~”何富春问道。
席方峻苦笑道,“孔老先生有着美好的愿望,但是还没有想计划,或者说,这个计划得我自己想~”
“你还真行,那么大的公司,那么多的事情要操心不去操心,竟然跑去操心投资影视的配乐~”
席方峻无奈道,“主要我很器重的那个导演赵立繁,他对配乐也很执着,自己没办法找孔老先生,三天两头的来烦我,我也是受不住烦~
至于公司其他事,”说道这里,他脸上便现了几分得意,“能人多得很,且都在其政,谋其位,比我还刻苦,我便没剩多少该操心的~”
何鸿雪父亲何启年听到这里,却是眼珠子一转,立马自荐女儿道:“鸿雪打小就学习钢琴,歌也唱得好听,她能去你们公司吗?”
梁秋泽忍不住讥讽道:“伯父,人家找得是作曲家,不是家里唱歌弹琴哒~”
何启年不满地道:“你小瞧我家鸿雪了,她钢琴已经八级了!唱歌比赛也得了不少奖~”
梁秋泽白眼一番,懒得讲了。
凌戈耐心地给何启年解释道:“作曲家不一定要会钢琴,但是要懂乐理,能分辨音程,懂和弦色彩和进行。而席叔想要的作曲大家,已经不仅仅是简单地掌握复杂乐理层面了~”
何启年试探地问何鸿雪,“你知道什么叫和弦色彩和进行吗?”
何鸿雪摇摇头,“老师不教这些~”
何启年愤怒地看向自己老婆,骂道:“这些年音乐,你让她瞎学个什么,连和弦色彩和进行都不教!”
梁秋泽一下子笑喷了饭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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