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
一声冷哼在众人的耳边炸响,中气十足。
蒲伯移了移身体,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冷声道:
“商丞相此言不无道理,可所虑不过是小患尔,那姜氏既居后位,便当以社稷为重,若国有需,纵死又何妨……”
“若无此意,岂不可证其德不配位,黜其后位,名正而言顺矣……”
“至于姜氏出身,其为东伯侯嫡女,而东伯侯乃我商汤柱石,老夫亦认同之……”
“其固然劳苦功高,我王亦不曾有亏待之处,大丈夫在世,自当以国家社稷为重,东伯侯岂有不懂之理……”
“老夫已念及亲缘,不取其女性命,其岂能心生怨念,需知此乃天道所示,焉能不敬天地乎?”
老家伙说着说着,情不自禁的摇头晃脑起来。
商容瞳孔缩了缩,沉声道:
“太宰所言不无道理,可治国一道,牵一发而动全身……”
“如今我朝北方有妖人作乱,若东伯侯心生怨念,再令东方生乱,又当如何?”
这话说得算是很不客气了。
没办法,这老家伙完全就是坐着说话不腰疼。
以国家社稷为重,要是都这么想,天下早就太平了。
商容倒不是认为这么说不对,而是不信眼前这个老家伙自己能做到,如今自己主政,所做的任何决定,责任自然也是自己来背。
到时候惹出了麻烦,这个老家伙肯定是有多远躲多远。
更何况,商容心中明镜似的,这老家伙的目标,根本就不是姜氏,而是插手王室的权力。
同为千年狐狸,商老丞相的眼光,自是极准的。
蒲伯对这个问题似是早有准备,自信地说道:
“我商汤国库充盈,兵足将广,北方虽有乱,然太师已然亲至,料来不日便可平定……”
“那东夷之地,地贫民寡,东伯侯便是不识大体,生了异心,又有何能乱我社稷……”
“丞相可是忘了,我朝尚有武成王坐镇,其勇武无双,战无不克,那东伯侯不怕倾覆之祸?”
说完,老家伙露出了笑容,满脸沟壑皱成一团。
“刀兵一起,胜负难料。”商容深吸了一口气,面色发黑,“太宰可有想过,若……若战事不利,又当如何?”
“不利?”蒲伯一愣,随即摆手笑道;“北有闻太师,若东生乱,飞虎尽可克之,焉有不利之理?哈哈哈……”
商容喘了两口粗气,伸手抓过茶碗,猛灌了一口。
什么身份,什么礼仪,他已经顾不得了。
这老家伙太气人了,偏偏身份在那里摆着,按规矩所有人都得敬着。
大家都知道这老家伙的脾气,说理是说不通的。
本来想得好好的,闭嘴干耗着,等到他坚持不住,也就可以散了。
当然,对于老家伙口中的天象,大家还是很重视的,但是要讲究方法的,要慢慢来。
便是要罢黜姜氏的后位,也要寻个错处,哪怕制造个错处也行,也没说完全不能办。
可就是没想到,这老家伙的精神头儿这么好,死撑着不退场。
现在好了,自己就多余开口。
老家伙卜算、观天象是把好手,可对于治国之道,完全就是一个棒槌。
打仗是那么容易的么?
天时、地利、人和哪个不需要考虑,还有战后的治理,胜了是一回事,败了又是另一回事。
被外行人瞎指挥,对于内行人来说,那是极其痛苦的事情。
商容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压制住冲到喉咙的脏话,扭头看了看厅中剩下的贤臣,心中的闷气更加浓重了。
这群家伙眼观鼻、鼻观心,好似入定了一般。
他真想对着比干吼上一嗓子:“竖子,天色已晚,还不快送你家族老回去歇息,简直不孝至极。”
可他心中却也明白,便是在场王族全部出动,也奈何不了这个老家伙。
因为其欲借所有人之手,压服王位上的殷受。
“太宰。”商容看向蒲伯,目光清冷,“便是我朝不惧外乱,莫要忘了,若欲成事,终需大王首肯。”
他不忍了,什么转圜之道,什么同僚颜面,想要借刀,也要别人同意再行。
蒲伯一愣,随即笑了:“呵呵……,大王乃一国之主,自当以社稷……”
“咳咳……”商容清了清嗓子,打断了蒲伯的话,“太宰乃王室宿老,岂会不知大王的性子,如此说可否令大王信服?”
蒲伯瞪大了眼睛:“如何不能,大王虽性子古怪,可并非昏庸之人,只需群臣谏言,岂会不明其理?”
“非也。”商容摇头,“大王并非性子古怪,而是心思天马行空,我等臣属常难明其意,故群臣谏言亦难改之。”
他又不傻,心中打定了主意,不接这件破事儿。
蒲伯眼睛微眯,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丞相所言自是无差,可事关社稷,大王本就聪慧,若群臣苦谏,未必不能……”
“不妥!”
商容再一次出声打断,面露诚恳地说道:
“太宰明鉴,如今我朝北方有乱,东方亦或因此事生乱,且不论有无平乱之能,国力必将受损……”
“大王心智坚定,应对之法,宜柔不宜坚,宜缓不宜急,否则君臣必生嫌隙……”
“国力受损,君臣不和,社稷危矣。”
这顶危及社稷的帽子,终于丢出去了。
蒲伯被惊得目瞪口呆,急促的喘了好几口气,方才讷讷道:
“依丞相所言,岂不任由那姜氏牝鸡司晨,目视国祚旁落,如此社稷安在?”
商容眼帘低垂,沉声道:
“牝鸡司晨自然不可轻视,可毕竟事关大王,所行之法需慎之又慎,妄动姜氏,亦会伤及社稷,还请太宰明鉴之。”
蒲伯眼皮抽了抽,一双三角眼满是不甘之色。
心中原本的踌躇满志,被现实击的粉碎。
他知道商容不好对付,所以一到商府,便大帽子扣了上去。
社稷倾覆,哪个臣子敢推脱。
没想到啊没想到,对方也有帽子扣过来,他么的一样重,自己也扛不起。
可若此事不由自己主导,贞人又何谈复兴?
他努力平复心情,极力地寻找新的方向,苦思了半晌后,涩声道:
“若是老夫行祭祖之礼,以卜算通祖意,丞相以为如何?”
到得此时,他已经完全没了自信。
商容唇角抽了抽,声音软了下来:
“唉……太宰……以你之见……大王可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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