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先发苑中梅,樱杏桃梨次第开。
荠花榆荚深村里,亦道春风为我来。
岁月悠悠而过,两百年间沧海桑田,山河易主,人潮浮沉,独擂鼓山花繁如昨。
春风迎送往来,树枝随风舞动,烟岚袅袅被风摆弄,小路弯弯杂草丛丛,显是久无人行,许多地方已是野蒿蔓藤攀附,松谷里青松挺直枝繁叶翠,只是当初的那几间木屋已成废墟,老藤缠绕灌木乱长间,隐隐露出几片的斑驳的木板,教人依稀分辨出屋子的规模。
春风为我来,旧人随风去。
“唉!一晃眼过去这么多年了。”
几人驻足树下,望着旧时遗址,郭友不由得唏嘘莫名。
人事纷纷,相逢相离谁能把握?
王语嫣也是感慨,这么多年过去,她早已知道自己的身世,对于那位传功灌顶于自已的老人家她也已了解其乃是自己的亲外公,只是又能如何呢?除了这两个身份外,在她的记忆中再无可寻,更莫说亲近了,终究不过是位长者罢了。
郭友也只是略微感慨了下,回过神来便带着几人绕过松树,只一眼便愣了。
却见树后立着九座坟茔,一大八略小作君臣分列,八座略小的土包拱立着上首的一座大土包,九座坟茔俱是堆尖,祭台上尚有残留的纸灰痕迹,几柱燃尽的香骨犹插在土里,看模样约是半年前左右有人拜祭过。
王语嫣上前来为他解惑道:“那八座墓乃是苏师兄与他的七位弟子,当年苏师兄临终前曾托妾身将他葬在此处,后来他的七位弟子也相继过世,妾身便也一起将他们葬下,算是让他们泉下也住得近些。”
郭友恍然,由是感叹道:“当年苏先生与他七位弟子便是亲近,这样也好,人间做师徒,幽冥做近邻,倒是难得!”
王语嫣又道:“这些年来,妾身偶尔也会来拜祭,只是很少,一般都是别的人来扫墓上香。”
“别人?后人?还是逍遥还有传人?”
“妾身曾物色了一些资质上佳的孩子,一开始是苏师兄及其七大弟子教导,妾身则传下北冥神功与凌波微步,后来这些孩子渐渐成材,也能独挡一面后,便由他们各自收徒传承技艺,逍遥派便一直延续了下来,到如今已有千人左右,修为俱是一流,这千人若放诸武林,怕是甚么少林峨眉都旦日可覆,为防其乱来,妾身多以约束,现在大部分留在海外,只有一些随妾身居于宫中帮手打理大小事务或是跑跑随。”
听到王语嫣的这一介绍,郭友终于意识到一件事,那便是当年的懵懂小姑娘,如今已是位居万万人之上的一宫之主。
而且听其言,海外还有派驻足有千人以上,千人皆是强绝一方的人物,可以预见两百多年来她所掌握的势力有多强大,而这么多年来她也只是驻身天山,任凭外面风云变幻仍岿然不动,可见其心清濯。
驻身天山两百余年,是为了郭友归来时可以轻易寻到她吗?
郭友轻轻握住王语嫣的小手,动容道:“谢谢你!让你久等了。”
王语嫣倩笑嫣然,有些话不必说透,爱她的人自会领悟,百年苦等算得了什么,有这一句,足矣!
两人说话间,年老大已是利落的移除了坟茔里外的枯枝杂草,又将拜台平整打扫,这会儿已摆好三牲茶酒,点燃香烛捧到郭友身前轻道:“主君,主母,该上香了。”
先前郭友只是令他称自己为“公子”,本也只是一时起意,及至叫得久了顺耳顺口便也一直如此称呼,只是王语嫣听了后道了句:尔既称拜,便不可嬉言,当改称主君方是正经。
年老大是个伶俐的,一番察言观色便知晓王语嫣的家庭地位犹在木婉清之上,又闻木婉清称呼其“姐姐”,当即景从。
这一次出门,王语嫣未带随从,一行五人轻身简装驾云而来,先到的第一站便是此地,为的便是给无崖子、童姥上柱香。
郭友从年老大手中接过香烛,一旁的王语嫣也接了三柱香,其后是木婉清与陆雪琪,年老大分发香烛后留了三柱在手站到最后,几人上前,执香秉烛礼拜祭奠。
因是童姥与无崖子合葬之故,这座墓修葺得甚大,光是坟包便有半个屋子高大,一方大理石碑矗立坟前,碑上左右刻有“天和随所寄,风气若无怀”的挽联,其正中刻着“先师李无崖/童飘云之墓”,落款处则是“苏星河”。
王语嫣解释道:“当初苏师兄原本是要妾身落款,不过被我拒了,所以只好押了他的落款。”
郭友点头道:“师师徒徒,有苏生生为表,份属应当。”
又肃穆道:“童姥,小子看您来了,当年一别不觉已过百年,来睌了些,童姥泉下有灵但望勿怪,小子给你赔个不是——”
“一拜!”
郭友率众女躬身深深一拜。
“跪!”
单手撩袍,众跪。
“叩首!”
“咚-”
一个响头后。
“起!”
众人起身。
“再拜!”
而后经三跪九拜,奉香,请茶,请酒,一番仪节过后,郭友手捧一沓纸钱蹲在台下边往火盆里放边胡乱道:“童姥啊,中原这些年又打起来了,战乱一起人心惶惶,生民艰难物价高涨,您瞧小子手中这一沓纸钱,往时不过一个大子,今时却不行了,您猜要几多?嘿嘿!足足五个铜板才行了,嘿!这世道,可真乱啊!您在下边倒是不虞担心,小子身家丰厚,您使劲花使劲用,不够了就托梦与我,小子必随传随候,您呢也不须啬吝,有遇到鬼差大哥便送上几张,有左邻右舍也打发几页,莫再使那从前脾性,咱记得呀,从前你的性子啊……”
王语嫣三女侍候在旁,听他在那喃喃低语絮絮不休滔滔不绝,虽是荒唐,三女心下却添染了一丝感伤,无声的寥落一下爬上心房,叫人险些泪落。
“……唉!说了这么多也不知童姥你烦不烦,若真烦了恼了便托个信儿来,许久未见,也不知您有甚变化无,身体可曾恢复了?您二位相处如何?在下边可还缺些啥?嘿嘿,小子等着您老人家大驾啦!”
此时纸钱刚好送尽,山风吹来,烟柱却直直向上,久久凝而不散,郭友就抬头指着烟柱与几人笑道:“你们看,童姥听到我讲话的哩!听我老家的人说,像这种烟柱就表示地下有灵遥相呼应了,哈!”
王语嫣偏过头,红了眼眶,木婉清早已听得泪流,闻言便抽泣道:“阿郎好生可恶,哪有平白无故专招鬼灵入梦的?也不怕吓着人!”
郭友微微一叹,起身来到两女身旁伸出大手将她俩拥入怀中,轻吻去两人泪珠才道:“岂不知你所惧怕之鬼,又何尝不是旁人想见而不得见之魂呢?况且婉清你作为一个有道修真,真有鬼现身的话,该说是你怕鬼还是鬼更怕你呢?”
听到他这么一说,木婉清朴楞着一对大眼睛愣住了,王语嫣倒是“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木婉清身后,陆雪琪也是笑道:“到时只怕师妹还未来得及怕,那鬼早吓得溜之大吉了,哈哈…”
这时候木婉清也醒悟到了,俏脸上泪痕犹湿却也化作海棠欢笑,陪着三女笑了一阵,郭友开口道:“咱们给童姥二位敬个酒吧!敬了酒咱们也该离开了。”
三女收起笑意,随郭友端起茶酒在墓前倾落,又听郭友道:“茶酒落地,顺顺利利!”
敬过三轮,郭友领着四人又再拜了三拜,此行祭拜便已是结束了,五人更不逗留,回身便向谷外行。
来到松谷入口处,郭友念动法咒招来云团,与几人腾云而去。
高空上,王语嫣略好奇道:“夫君,方才你最后所说那两句话口音好怪,妾身却是听不懂。”
郭友道:“那是我老家方言,以后慢慢就听得懂的了!先不说这个,记得我离开前曾留给你一部铸剑法门,你的材料有搜寻到吗?还是已铸好了?”
说起这个,王语嫣便言笑晏晏,只见她嫣然一笑娇俏笑道:“夫君所留的法门太神异了,妾身却是铸得一剑,夫君,您看!”
说着,已是挥手召出一柄刃长二尺一寸三分的灵剑,锋刃欺寒饮烈白豪凛然,剑首绞以金缕缠绕延展,到护锷处作缠枝状伸出,剑身刻有铭文,上书:
“于归!”
郭友轻声念出,略一思索便道:“之子于归?”
王语嫣眼神大亮,却是因为郭友所说正是她当时的心境,而这一句乃出自《诗经.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而单从其择出“于归”二字取为剑铭,既有当年结发为许新嫁妇之意,也有盼君当归之愿,千般殷切,万缕相思,尽化于归。
“中心藏之,何日忘之!嫣儿。”
谁谓河广?曾不容刀。
王语嫣尽明其意,执手与郭友相偕,无言最是相知,两心相通,便千言万语亦不须细说。
温馨的?思缓缓徜徉在云上,山河退去云岚如流,天之巅,地之涯,海内明珠入目,细看之下,一汪碧波已映眼帘。
震泽春深涨碧漪,静涵天影漾玻璃。
遥增越峤千寻阔,顿减吴山数尺低。
红泛落花通别浦,绿含芳草漫长堤。
钓舟昨夜归来晚,没却渔矶路亦迷。
太湖之美,由此得窥。
一蓬莲舟棹于湖上,摇橹的却是个女子,身形窈窕着一袭绿衣,柔荑轻扬间橹桨划过水波,摇着小舟在“欸乃”声中荡行湖面,碧波广阔,女子和歌作兴:
“万缕垂杨柳浪莺鸣
绿野上蝴蝶诉情
盛放红菱吐艳水上
湖上把鸳鸯订……”
歌声动人随风飘来,伴着小舟的摇橹声,橹桨划过水面的浪花声,女子柔和娇俏的嗓音组成了一幅美丽的山水风景。
女子满面都是温柔,满身尽是秀气,将江南水乡的美韵凸显得淋漓尽致。
人说粤女要家,湘女多情,川女爱才,鄂女要命,这些都挺好的,只是你还没有见过阿碧,只要你见过她,第一眼便会知道,这就是江南水乡孕育的女子,诗经里的温柔可人儿,看见了她,你便目无余子,一眼万年。
也是一眼足万年,再见不许鬓发染。
青岱曾许千秋月,夜夜相思更漏残。
今早心血来潮,阿碧顿足廊下,举目望见太湖粼波忽然生出一股荡舟的冲动,遂推了一蓬莲舟棹游碧水,船到江心处,见烟波浩缈天水相接,不由得忆及当年,心生感触,便轻启秀口哼唱起来,一曲才罢,思情更浓,彼时舟边游鱼戏水,阿碧低首瞧见只觉此情此景似曾相识,恍惚间却想起那时的水岸边,也曾有那么一位少年学人垂纶遭鱼戏。
湖鱼依旧调皮,当时的人却不在,今夕明夕,良人何时能归?
阿碧触景生情,心下一酸险些落泪,垂首低低一叹放开手中橹桨,矮身坐在舟中对着舟下涟涟轻道:“生哥儿,阿碧好想你!”
春风醉人,也恼人,吹乱了发丝也吹乱了阿碧的心绪,烦忧丛起,怎生对谁诉?当年玉郎飞蓬去,别离昆仑瑶台远。
阿碧抱膝独坐,低低哼起当年的歌:
“我好羡慕风啊羡慕雨
它们可以经常见到你
而我就算走上千万里
也不一定看到你
我想化作风啊化作雨
这样才能勇敢去找你
希望没有我的坏天气
会有人陪着你……”
风轻轻吹,吹过湖面,吹起粼粼微波辉光点点,吹过湖心,吹起如泣思情,日光灿照暖融,照不进阿碧的心房,融不去阿碧的哀思。
等风等雨,等人归,吹不尽的春风,化不去的思念,在这个春日里,风起,风起时,离人当归。
唯有相思似春色,江南江北送君归。
有雾起,化作云烟,与湖水相接,白云悠悠,飞虹西来。
湖心风止。
云头降下,烟岚四散,湖舟上的阿碧呆呆的望着那朵白云几疑眼花,云上当头那人不正是她心心念念的爱郎又是谁?
风止息,水无声,天地间寂籁一片,阿碧只呆呆望着郭友喃喃道:“我…又做梦了吗?怎生又梦到了生哥儿?”
郭友缓缓靠近,眼前的伊人憔悴了,昔日的温柔人儿眼圈微陷,脸上光彩消减,梨涡不显,不由得心生疼惜,牵起阿碧的小手放到自己的脸上,好让她真切的感受到脸上的温热,告知她——
“我回来了!”
“阿碧!”
“呜哇……”
手一抚上郭友的脸,阿碧便确信无异,眼前的人是她日思夜想之人,是真真切切的从远方归来,这真真切切的温热使她从呆呆中焕发欢喜,喜意方现已化作热泪盈眶,哭声顿起,阿碧一下扑入郭友怀中大哭不止,凉凉的泪珠儿如珠涌出,很快便浸湿了郭友的衣襟。
相逢犹疑是梦中,相见泪湿沾衣巾。
世间痴情,有王语嫣;痴心不改,阿碧亦然!天下间人潮汹汹如纷如织,百年苦候一朝梦真,便作欢喜也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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