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琅山。
太阳一点点落下去的时候,天空还有一点亮光。
是那种昏沉的光亮。
露珂踮着脚往山下望了望。
山下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山石的呜呜声。
她一招手,对郑宝儿兴奋地道:“走,我们现在下山,天黑时正好到山脚下!
郑宝儿搬了几块碎石,细心的将两人的踪迹掩好,舒了一口气后,一阵淡淡的激动涌上心头。
下了山,她就要真的离开西域,回到她日思夜想的中原,回到她种了十里桃花林的家里。
虽然在西域的日子,每一日都甚是精彩,特别是一开始,要抵得过她过去很多年的快乐,可现在想来,只觉得伤心。
那夜,她和许小舟在月儿湖畔待了一整晚,白白胖胖的月亮始终挂在树梢上,天空像黑丝绒一般,她托着腮道:“我想回家了。“
许小舟正在用树枝作剑练武。
她转过身又道:“你说,现在我骑着骆驼回中原,姥姥什么时候能发现?“
许小舟停下,面上略有难色,难得很正经的道:“宝儿,你若真想回去,找个机会我送你出大漠,不管姥姥打我也好,骂我也罢,我都认了,只是你到了中原,可别忘了我。“
“真的么?“她站起身,郑重说道:”小舟,我永远不会忘了你,等我回了家,去清溪镇买一块儿最好的绸子布,给你做身衣裳,你穿着一定好看。“
郑宝儿从未说过这样的软话儿,但这是她发自肺腑之言,说出来自己倒不觉得有什么。
许小舟却抿着嘴,微低着头,用脚尖将芨芨草拨过来,又拨过去,嘴角的笑意像清凉凉的湖水涟漪,想忍住,却忍不住,终于一下子跃开了,似只猴子似的上蹿下跳,口中发出鬼叫,好半天才安静下来,躺在草地上,道:“郑宝儿,你还会缝衣裳啊?“
“我会的可多了……下棋,弹琴,做画……可惜这里没有棋具,好久不下棋,怕是都生疏了。“
“这有何难?明日我去找中原来的商队给你换一套。“
天琅山的背面,黑石嶙峋,没有一处适合攀爬。
下山时自然更加艰难,风猎猎吹在脸上,仿佛小刀一般割得生疼,极目远眺,不见一丝灯火。
天色渐渐向晚,四周遍是凄凉萧瑟之意,一颗硕大的星星早早挂在天边。
中原的万家灯火是那样雄伟明亮,而这里永远是这么的荒凉。
荒凉。
荒凉。
只有荒凉。
她和露珂都会些武功,在这陡峭的山上仍需小心翼翼地走着,否则就会被尖锐的石峰撞到。
她们微喘着气,边走边说话儿,一张口白气也随之往外冒。
露珂没去过中原,很是向往,郑宝儿对她说起江南的小桥流水,小船在水中荡着,天黑的时候,街市旁的酒楼茶肆也尽皆明亮起来,河船也挂起一串串红灯笼,照着船上人家做饭的炊烟,袅袅飘散在暮霭之中。
那是再好的画师也画不出来的景致。
露珂说:“只可惜我去不了。“
“为什么?“
“因为我父王说,中原人的心眼儿最多,个个儿都很厉害,我去了就会被人骗了当奴隶。“
郑宝儿笑笑:“你这么聪明,怎么会呢?再者,中原人和西域人一样,也有好人坏人。“
“就是嘛,我也是这样想的,宝儿,你跟我回楼兰,给我父王说说,我跟你一起去中原可好?“
“父王?“郑宝儿疑惑。
露珂笑着点点头:“还没告诉你,我是楼兰王女。“
郑宝儿驻足,拱手施礼:“原来是公主,宝儿失礼了。“
“我这算什么公主?整个楼兰在西域都是任人欺凌的,那些各国经过的商队更是随意使唤我们楼兰民众,不知什么时候,也许这世上就再没有楼兰了。“
露珂望着身后高耸的山峰,明朗的面容黯淡下来,深邃的双眸也满是忧色。
郑宝儿从见她第一面起,她就爽朗明快如火红的太阳,没想到她心中亦有沉甸甸的东西。
而自己所忧心的,与露珂相比,又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怎么会呢?你放心,不会没有楼兰的,“郑宝儿柔声道:”楼兰地处交通要塞,在中原、波斯、印度、罗马之间,商贸流通,早晚会昌盛起来。“
“真的么?可父王和哥哥顶不愿跟旁的国家来往,他们一来,只会抢水,使唤我们。“
“只要有贸易流通,总归是好的,就如我的家乡清溪镇,我听爹爹说,它本是山脚下不起眼的一个小村庄,一开始只有几家农户,只是因为临着一条大江河,来往船只总要在这里歇脚,补给,慢慢的就鼎盛起来,一点儿不输京都的热闹景象呢。”
郑宝儿说话不疾不徐,轻轻柔柔,听在耳中说不出的舒服。
露珂双眼有欣喜的光,“宝儿,我从未听过这样的话儿,我又喜欢又新奇,我真的……好喜欢你。”
她双手握着郑宝儿的手,在暗暗的暮光中,笑容都那么的明亮。
郑宝儿也并不拘谨,轻笑着道:“露珂公主,宝儿也好喜欢你,你救了宝儿的命,这份情谊,我会永远记得的。”
山脚下,不知何时亮起了点点的火光,远远望去就如一只只萤火虫在暗色中闪烁,渐渐的,嘈杂的声响也传了过来。
说话间,她们已快走到了山脚,猛然间看到、听到这些,立刻对视一眼,转身就往回跑。
还未跑两步,一阵急促凶狠的狗吠声传来。
“这里,这里有发现……”已能听到人声。
很快,有什么东西朝着她们的方向飞奔而来。
她和露珂拼命的跑,也顾不上脚下的怪石嶙峋,身上很快被撞伤几处,但她们知道,若是逃不脱,被都护府的人抓住,后果不堪设想。
虽然有很多人沿着山脉搜山,但山石很多,天色又晚了,她们应是能躲避过去的,但不论她们往哪个方向跑,狗吠声都如影随行,随之而来,她们不得不停的跑。
郑宝儿的身上出了一层薄汗,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香气。
“香味!糟了!我竟忘了你身上有特殊的凝香,所以他们才能找到我们!”露珂一脸焦急。
郑宝儿这才发觉,自己身上真的多了一股奇怪的甜香。
四面都是点点火光,四面都是纷杂的脚步声,一声声狗吠在山中传荡,再如此下去,被抓住是迟早的事。
“还有酒么?”郑宝儿喘着气问。
她一把脱下外衣,朝山下远远扔去,那袍子被风一吹,轻飘飘落到了远处。
露珂递过来酒壶,她径直往身上浇了下去,天气寒冷,里边单薄的衣衫结了一层冰,硬硬的贴在身上。
身后紧追不舍的狗吠声渐渐小了,无数萤火虫似的的火光渐渐在不远处的山下聚集。
露珂从包袱中掏出一件衣衫,这是她在都护府做丫鬟时穿的,一从小红马肚腹下拿到包袱,她马上换回了自己的衣服,本打算寻了机会扔了,没想到此时还派上了用场。
郑宝儿换上衣服,两人躲在一处巨大的山石下。
她们不知不觉跑到了天琅山最凶险的地方,处处是悬崖峭壁。
就如她们现在,除了崖体凹陷处的一个天山避风口,四面都是尖锐的顽石。
山上,火光渐渐分散开了,他们仍没有停止寻找。
天已经彻底黑了,山上已是伸手不见五指,没有月亮,即使举着火把,在这样险峻的地方走动,也是无比凶险的。
露珂说道:“没想到,我们这么重要,这些都护府的侍卫们,都不要命了么?
郑宝儿从山石后俯瞰,山下的光点还在移动,她问露珂:“都护府里的王爷是谁?”
“荣王,听说是四皇子。”露珂靠在山壁上,漫不经心的说。
郑宝儿只猜到中原设置的都护府,都护长会是京都哪个将军,亦或城中的不受宠官宦子弟,他那么年轻,看起来清瘦斯文,没想到身份这么显赫。
没想到他是朱长琮。
郑宝儿不知道是想哭,还是想笑。
她想起五年前,她有一年时间没去京都,她忙着养兰花,跟着爹爹学酿桃花酿,整理家中一箱箱的兵书。
家里又新换了教书先生,不但才识渊博,且不拘小节,郑宝儿顶喜欢听他上课,先生本是一介游侠,所以很是推崇墨子理论,讲起城池防守的兵家技巧时,要比爹爹讲战术有趣多了。
她有那么多事情要做,过了许久才听世人说,四皇子被封了荣王,去了边疆封地。
那时朱长琮孤傲的面容在她脑中一闪而过,就被旁的事占据了。
她提着一口气,一句话也说不出。
黑暗中露珂的眼眸仍是亮亮的:
“我假扮成丫鬟潜进都护府,就是想看他要搞什么名堂,没想到这个四皇子不简单呢,他让人用移魂术控制女孩儿,就是为了扩充势力,人啊,总是如此,有了一座城,想要更多的城,想要成为最高处的人,你们中原人朝代更更迭迭,一向不是如此,只是别波及我们就好。”
郑宝儿脑子里乱成一锅粥,若太妃是那样不争不抢的性子,她知道朱长琮做这些事情么?
朱长琮当年高高瘦瘦,沉默寡言的样子在她脑中闪过。
如果不是在都护府亲眼所见,他下令抓她,而后又拿她试药,无论如何她也不信,他变成了这样一个人。
他明知中原势力强盛,他无论做什么都无异以卵击石,又何必如此呢?
“你怎么不说话了?”露珂问她。
郑宝儿深吸一口气,叹道:“我跟他小时候是旧识。”
她们都冷的手脚发麻,贴着石壁一角蹲着,抱着身体。
露珂跳了起来,“那你觉得他会放我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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