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黑衣人,像沉默的冷风,一言不发,拿箭射了过来。
露珂拔出弯刀,抬手拦下一根箭后,弯刀却脱了手,人也踉跄着后退两步。
那箭势虽猛,但露珂是有功夫的,怎么会如此不堪?
张天力也察觉出她的不妥,挡在她身前道:“公主殿下,请上马车吧,这些毛贼我们来对付。”
这次来汗丹氏参加婚宴,随从是从江南带来的侍卫,他们都是郑宝儿爹爹的弟子,个个功夫了得。
风吹着草地,高高的野草被吹的浮上浮下,张天力带着人围上了那十几个黑衣人,须臾压制住他们的攻势。
这些黑衣人明显有些慌乱,但仍换了砍刀近身肉搏。
片刻间,兵刃相交的声音骤然响起。
郑宝儿掀开帘子往外望,眼前的打斗场景是虚的,她仍是醉的厉害,抓着露珂的手道:“我怎么一点力气都没有?”
露珂也望着外面:“我也是,全身使不上力,奇怪……难道我们中毒了不成?”
“酒,应该是酒,宴席上的酒有问题。”郑宝儿大脑仍是清醒的,“张天力他们喝的是自己带的酒,所以他们无事。”
“怎么能?你喝醉了糊涂了么?宴席上的酒也是我们带过去的。”露珂道。
郑宝儿摇摇头:“不,一定是有人往里边下了毒。”
黑衣人渐渐支撑不住,开始往后撤,张天力哪里容他们逃脱,双足点地,身子像大鸟一样在他们身边腾挪,眨眼间,那些黑衣人都被打倒在地。
他揭开一个人的面罩,喝道:“是何人派你们来的?”
那人嘴角一动,很快面露痛苦,口中吐出黑血,已然吞毒自尽,再看其余人,也是如此。
张天力捡起一把弓,对着日光看了看,露珂喊他拿过来。
“这是汗丹氏的人,这弓里有他们的笙旗标志,没想到他们如此狠毒,宴请西域各部首领来参加婚宴,却设下埋伏,若是张天力他们也饮了宴席上的酒,我们岂不是要被他们给杀了!”露珂咬着牙恨恨的道。
郑宝儿用力揉揉额间,许小舟的脸一闪而过,她低声道:“不对,虽然这次各部首领都来了,但他们的兵力还在,汗丹氏再有野心,也不会在此时动手,我们快走,恐怕这幕后之人不会善罢甘休。”
从宴席上陆陆续续离开的西域各部首领,带着随从,或骑马,或骑骆驼,朝着不同方向走去。
此时他们都被关在一个巨大的铁笼子里,他们的随从都被杀死了,这些统领一个部落的领袖们被绳索绑着,挤在一起,跌跌撞撞,苦不堪言。
铁笼子的前端拴着两根粗粗的绳子,绳子又挂在两匹马上,马在急奔,笼子擦着草地也在飞快地前行,骑着快马的黑衣人不断催促着马儿。
正在疾驰时,迎面走来一群人,为首的是一身玄衣的都护府容王爷,朱长琮。
笼子里的人自然都认得他,其中一个还与朱长琮打过交道,张口大喊:“王爷救命!”
都护府虽设在西域,意在维护西域稳定,但西域各部之间即使再斗得厉害,也不想和中原的都护府打交道,此时情况危急,不得不开口呼救。
朱长琮面无表情,手一挥,命令部下过去搭救。
都护府的侍卫果然厉害,他们都是会武功的,比这些打仗彪勇的草原武士们强了太多,很快所有的黑衣人都中了剑,血迹染红了青草,没留一个活口。
那些首领们狼狈地从笼子里钻了出来,呼救的是安息首领,他踢了踢地上的黑衣人,对朱长琮道:“王爷,你怎得不留一个活口?好问问他们是谁派来的啊。”
朱长琮冷冷地道:“你只说让本王救你的命。”
一个手下捡起地上的弓,递给他,他拿起淡淡看了一眼,冷哼一声,扫了一眼安息王,冷酷的面容上闪过一丝讥讽,径直把弓丢在地上,率众扬长而去。
安息王捡起弓,看了一眼,随即怒道:“王八羔子!竟敢这样对待老子!”
其余首领也看到了弓箭上的笙旗,皆是义愤填膺,他们从宴席上出来,被黑衣人围攻时,才发觉中了毒,手脚酸软无力,这才被擒获。
想不到汗丹氏竟然想借着大办婚宴把他们悄无声息地抓起来。
平日里这些部落之间,各怀心思,一盘散沙,此时却同仇敌忾,都恨煞了汗丹氏,共同决议趁夜来攻他们个不备。
当下几人连拖带拽,将地上的黑衣人拖到了沟里,用杂草掩埋,骑上他们的马各自回去,约定天黑起事。
其实这些部落之间相距甚远,只是他们来参加宴席时,各自带了精锐队伍在不远处藏着,以防不备,这时正好可以联合起来向汗丹氏发难。
风过后,果然酝酿着一场雨。
一道闪电劈开了将黑的天空,郑宝儿睡了一觉,酒劲儿、药劲儿都散了,她总觉得白天的事透露着古怪,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有人在害汗丹氏。
汗丹氏的大单于如今是许小舟,今日是他的新婚之日,此时的他在载歌载舞,还是在花前月下?
酒醒后的她,向来是克制的,只觉得许小舟是心里一个亟需填满的窟窿,不能想,一想就咧咧透着风。
她坐在茶肆二楼,望着冷清下来的茶尔市。
零零星星亮起的灯火,还不是那么亮,却一闪一闪的,就像是记忆中的那上百只的萤火虫,他轻抚过她的额头,眉毛,眼帘,柔声让她闭上眼,然后放出漫天星光让她看。
他从早到晚,精力充沛,最初就像块甩不掉的狗皮膏药一般,黏在她身边,看见她就做出各种鬼脸,吓到她后,笑的前仰后合,可后来她一会儿不见他在身边就觉得少了点儿什么。
他热情似火,跟在她身边不停地叫她:“宝儿,宝儿,宝儿……”高兴时就连翻几个跟头,上树摘果,下河摸鱼,拉着她晚上溜出去……
许小舟啊许小舟。
……
一楼还坐着一个波斯客人,坐在茶肆里,却喝着自己带的酒,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一声惊雷把他吓醒了,未盖严的酒壶洒出一摊酒,像血一样鲜红。
郑宝儿蹲下来取东西,惊讶地看着那摊红色的东西。
波斯人招呼她:“快,找个抹布擦一擦啊。”
侍应要过来,郑宝儿接过抹布,轻轻拭净后,问道:“客官喝的是何物?”
“葡萄酒啊。”
“葡萄酒?从未听说过。”郑宝儿闻了闻抹布上的气味。
那波斯人重新坐下,干脆倒了一茶杯红红的葡萄酒,递给她:“你尝尝,这是我波斯国独有之物,只可惜他们都不识货,说又涩又难喝,没一个人要。”
郑宝儿轻抿一口,果真如他所说,又涩又难喝。
波斯人见她皱眉,道:“你觉得如何?”
郑宝儿笑了笑,柔声道:“我不会饮酒,品不出,只是这葡萄酒确实很妙,葡萄本是寻常水果,口感甘甜,做成酒,更是取其精华,该受大家喜爱才是。“
“还是姑娘你识货,来来来,你细细品尝一番,自会觉出它的好来。“
其实这葡萄酒是这酒商自己无意中酿出来的,波斯人喝不惯,他拿出来卖,别国的人同样喝不惯,这一趟出行简直让他大失所望,躲在茶肆里饮着自己酿的葡萄酒,一直到天黑还不想动。
没想到在此处遇到知音。
郑宝儿跟着爹爹酿过桃花酿,自然也略懂一二,两人一直谈了大半夜,从制酒的工序到选什么葡萄,
她先是尝了几小口,渐渐的那涩味在口中慢慢留香,不觉间喝了一大杯。
那酒商随即又给她添上,她白皙面容浮起一层红晕,人却越来越精神,听这波斯酒商谈天说地,讲着各国的趣事,她的郁结烟消云散,外面下着雨,哗哗啦啦,她这小茶肆却温馨安宁。
第二日,一直到午后,郑宝儿才醒来。
她一日内连喝两场酒,醉的连梦都没有做,她从二楼寝殿里走下去,见茶肆里早坐满了人,柜台上放着一坛葡萄酒,是那个酒商留下的。
她穿过一桌桌的客人,打算到后院采些小菊花泡水喝,耳边是客人的谈话声,最初入耳就像没听到一般,直到听到他们说“汗丹氏被灭族了么?……昨夜那场雨下了一夜,都没冲掉那些血……死了好多人呐!”
这些谈话声忽然变成了惊雷,轰隆隆一直响。
门外进来一个红色身影,几个楼兰人忙行礼:“露珂公主。”
露珂也没回应,大步进来走到郑宝儿身边,低声道:“出大事儿了,我们上楼说。”
昨夜,风轻雨急,汗丹氏刚收拾妥当,新的大单于金帐内一片喜气。
几个老阿妈正唱着诵经,祈求部落昌盛,风调雨顺,新婚夫妻情谊绵长,就听见一阵轰隆隆的声响,所有人都不甚在意,以为那是雷声,其实那是无数马蹄极速奔来的声音……
此时,在一个荒凉的戈壁摊上,坐着二十多个辨不出模样的人,他们的身上、脸上全是干掉的血,头发蓬乱,衣衫破烂,每个人身上都有数不清的伤口,像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
没有人知道他们经历过什么。
坐在一根枯木上的人,他手中的长剑深深扎进沙土里,手掌青筋毕现,嘴唇轻抿,双眸里是一汪浓黑的深潭,从手臂上缓慢滴着血。
不能闭眼,一闭眼眼前就是血肉乱飞的景象,那些普通百姓口中一声声喊着:“大单于,救命!”
没有人能救得了他们,他们全死在了昨夜。
多少汗丹氏的勇士用身体挡住箭羽,大声对他喊:“大单于快走!“
他深深地闭上双目,又猛的睁开,拔出长剑,缓慢抬起来,指着太阳,低沉的,缓慢的道:“我们会回去的。”
天琅山,一锅锅金水泛着光,朱长琮手中握着一根刚制好的金条。
唇畔轻轻牵动,对身后的周伯道:“这一批,送到京都,让张晏全部送给朝里的五品官们。“
周伯点点头,却有些不解地问:“五品的,没有多少权势啊……”
“周伯,是你教我的要万事小心,能做到大官位置上的,哪一个不是七窍玲珑心?张晏不过是个进士,他哪来那么多财力?有何目的?背景如何?这些问题我们能想到,旁人自然也能想到。“
“是。“
朱长琮视察完金矿后,下了山,眉宇间却越来越凝重,忽然转过身对周伯道:“昨日那笼子中为何没有楼兰首领?“
那个天天醉生梦死的糟老头子,虽然毫无用处,可他牵着两个楼兰美女的手,送到他面前的场景令朱长琮难忘。
适才先是想到那些黑衣人似乎少了些,这才想起楼兰王并不在笼里。
周伯也皱眉思索片刻,“对,还少了些死士。“
“去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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