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康熙五十一年。江宁。
江宁织造府震惊了。
仍是那间密室,曹寅及李夫人、曹頔、李桐、曹颙、马绾、曹若容、傅子钰全体聚集在一起,听孙老太君带来的宫内石破天惊的消息,一时间谁都说不出话来。
孙老太君详细讲述完宫内的消息后,声音沉重,说:“此次面圣,万岁爷对老爷极为褒奖,平郡王府也深得宠信,如今颀儿已经被任命为仁寿宫茶房行走,将来的前程全靠他自己搏了;给頔儿捐了个同知的职位,仍先在咱家效力以待空缺,也算有了安身立命的根基;颙儿虽未被任命,但万岁交口称赞,想来日后一定是另有安排,据目前看来,老爷的江宁织造之职按照成例是无法世袭的,皇恩浩荡再由咱家继任也未可知;若容安心读书习文,日后尽力从科举出身才是正理。咱曹家可谓万事顺意,这其中,上赖万岁洪恩,下托太子殿下诸多照应,更有熙妃娘娘在内安排周旋,咱全家理当感念恩德,知恩图报。”说到这里,孙老太君抬眼环视了一圈满堂的儿孙,说:“万岁爷已年过花甲,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了,太子殿下已经复立,正行使储君职权,众王子们仍有觊觎大位之心,局势动荡必将波及咱家。如今太子殿下委托咱家接引孩子一事,事关重大,必将关系到每个人的命运,因此,大家都拿个主见出来,这事当如何决断?”
室内鸦雀无声,谁也不肯开口,曹寅想了很久,才说:“这事我思量了一路,这私通宫妃生子、皇家血脉流落在外,都是违禁的事情,万一被万岁得知,必将诛灭九族,可如今太子殿下已然开口,我等都已知晓这惊天秘密,如果不答应伸援助之手,待将来太子登基后,曹家更是前途未卜、前景堪忧啊!熙妃娘娘已传信出来,孩子顺利保住,可以平安生产,曹家已濒临悬崖边上,再无退路,今后这家业,是你们后辈的,你们自己想清楚吧!”
李桐第一个接口道:“人常说,大树底下好乘凉,目前局势明朗,太子登基基本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我们当然要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报效太子殿下的机会,全力以赴安排好,为日后荣华做根基。”
曹頔转头看看他夫人,自从前日争吵后搬出自己小园,很少再与李桐交谈来往,今日见她如许表态,笑了一下说:“你不是一向认定你父亲与八阿哥的来往吗?怎么今日转向太子这边了?”
李桐见丈夫笑脸相问,心中激荡不已,毕竟少年夫妻至今,上次也因自己行事莽撞急躁,致使丈夫怨愤,影响了他的前程,更使自己小产、管家大权旁落,如今虽然仍在府内管事,但多了马绾和子钰的节制,原不如当日可以随心所欲,心中无限委屈烦恼,无处述说,今日遇此大事,正想着投丈夫及老太君所好,一举挽回局面,如今果然见丈夫对自己的意见报以一笑,赶紧说:“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当日认定父亲所为,也是为了曹家日后多些倚靠啊!”
曹頔也跟着说:“即便不论日后的事情,但说太子殿下对咱家的恩情,我们也当肝脑涂地、万死不辞。这几十年来,太子殿下对曹家照应良多,尤其当日喜鸾之事,若无太子殿下周旋,若容如何能平安到今日?曹家如何能顺利过关?知恩图报也是做人的本分。”
曹颙闻此言,冷笑起来:“我只知道坦坦荡荡方是做人的本分,为人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叫门。当日之事,我没参与,也不想知道内情,但今日之事,纲常败坏、伦理尽丧、违背国法、一味投机专营,必将机关算尽、聪明反被聪明误。这事如真的做下了,那曹家无异于时时刻刻如盲人骑瞎马、半夜临深潭,岌岌可危啊!”
马绾的态度也一向与丈夫完全一致,她低声附和道:“夫君言之有理。咱坦坦荡荡做人、兢兢业业做事,上不愧天地祖宗,下不负万岁隆恩,日后之事,必将水到渠成。即便有变,也是天命所归,非人力可以逆转,但咱们问心无愧也就够了!”
孙老太君看看这针锋相对的两人,一是今日管家之人,一是日后当家之主,这兄弟不合之事,后患无穷。她忽然发现若容痴痴呆呆坐在旁边,心中灵光一闪,也许,日后这份家业将全托付到这孩子身上也未可知,于是问道:“若容,你的意思呢?”
若容此时方回过神来,抬起头,竟是满眼的泪,他叹息到:“痴心王子情无限,薄命女儿泪几多啊!可怜太子与宛妃娘娘这对苦命之人,竟被命运捉弄至此,如此深情不渝,感天动地啊!”
“他们这是孽缘宿债,背夫瞒父,不忠不孝,根本不值得同情!”没想到若容此言一出,顿时遭到反对,曹颙第一个不忿起来。
“不管他们的情不情的,他们如无此等不堪不肖之事,如何会有求于我们?”曹頔难得与曹颙意见一致起来。
若容一反常态的温文和低声,气愤地说:“你们只想着利用别人的隐私,谋求更多利益,难道不知道,自己也有隐私把柄在别人之手?为人若不能与人为善、宽容体谅,反而处处设防、事事埋伏,还是个人吗?”
这些话未免过重,全屋轩然大怒。
“你真把自己当人,当初就别做那些苟且之事,害得全家为你欺君瞒上,落人把柄!”曹颙的声音响起。
“只你是宽仁大度的好人,其他人就都是蝇营狗苟的畜生?我看你是圣贤书读傻了,还是富贵饭吃多了?”曹頔的声音。
“是啊,若容兄弟,你多少也该体谅家道艰难,大家都是为了这个家好,怎么可以这么出口伤人?”李桐也附和说。
“若容兄弟,你也不小了,也该替家里分些忧、担些事了,遇事只是说说风凉话,有什么用?”就连马绾也跟着说道。
“或者,你不是这个意思,还有更好的主意?”傅子钰深深地看着若容,摸不清他这些话的意思,想替他解围。
…………
曹若容呆若木鸡,面红耳赤,完全无法应付面前的场面。
“够了!都住嘴!家和万事兴!如今曹家正逢生死攸关的关口,你们不说同舟共济、齐心协力,反而互相责难、相互推诿,这个家,可怎么是好!”曹寅气愤地大吼道,“你们……”
忽然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一头栽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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